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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2)

两位老人压下惨剧带来的悲痛和无奈,尽可能聊了几句轻松的话。

但失去双亲的林昱橦,完全不受感染,刚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饺子也不动筷子。

“橦橦,吃一个。听话,吃了饭才能吃药。”

好说歹说,林昱橦才吃了一个饺子,象征性地嚼两下,又机械地噎下去。

鲁教授自己也没食欲,拿他没办法,只能倒了水给林昱橦,又从斜挎包里拿出骨折的对症药。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眼神也不好。

鲁教授对着说明书上米粒大的小字,看了老半天:“这药......吃几片来着?”

两位老人刚才苦口婆心劝人吃饭的声音,随风遛入小卧室窗口。

家里六岁的小姑娘从里面走出来,马尾辫在睡觉时给压歪了,脸颊粉扑扑的。

她笑嘻嘻地站在阳光下:“爷爷,您叫我吗?”

“曈曈,身体好点了吗?”

“好啦,鲁爷爷好。”

“你看,鲁爷爷带来了小哥哥,他也叫橦橦。”

那天下午,睡醒的小姑娘亮着一双眼睛,看不出半点着凉生病的样子,跑到林昱橦身旁,好奇地打量他。

她关心他打着石膏的手臂和淤青的脸侧,也尝试着和他交朋友,问他疼不疼。

曈曈喜欢礼盒上缎带系的蝴蝶结,一直舍不得把它们拆开。

为了结交这位沉默寡言的新朋友,她只能忍痛割爱,把礼物都拆了,还答应要把其中一本书送给林昱橦。

她问:“《昆虫记》你喜欢吗?”

她不在乎他是否会回答她,坐在他身旁,念念有词,自问自答:“应该会喜欢吧。鲁爷爷可是研究虫子的呢。”

有她在,院子里热闹起来。

盛开的月见草引来几只蝶,很常见的白色菜粉蝶围着花朵翩翩地飞。

鲁教授压低声音和简教授说着未来的计划,老人说,过几天办完退休手续,就会带着林昱橦回南方老家去。

老人边说着,边从铝箔板里按出胶囊和药片。药落在掌心里,递给林昱橦,看着他喝水把药吞下去。

林昱橦吃药时,曈曈在简教授“慢点跑”“可别摔着”的叮嘱声中跑开了。

没过多久,她端着一次性餐盘回来。

餐盘里盛着很大一块奶油蛋糕,蛋糕胚的夹层里裹着水果酱。

形状切得不太好,大概是她自己动手的,裱花都糊了。

她对林昱橦说:“药片很难吃吧?我请你吃生日蛋糕,很甜的。”

奶油和果酱的味道甜丝丝地在空气里蔓延开,她脸颊粉粉的,眼睑也呈现出桃粉色,说话慢条斯理,笑容灿烂。

电视里,广告结束,开始重播新闻。

主持人端庄地面对观众,播报:上星期南方部分地区遭遇暴雨侵袭,引发洪涝、泥石流灾害......

两位老人不安地看向电视机。

家里的阿姨也知晓其中缘由,拿起遥控器,换到正在播放金庸武侠剧的某个频道。

在一众刀剑叮叮当当碰撞的声音里,曈曈把蛋糕放在林昱橦面前的桌上,试图把手里的塑料叉子放进

 

他没打石膏的左手。

她不知道林昱橦身上发生过多么可怕的事情,只觉得蛋糕好吃的要命,一定要分给这位看起来不太开心的新朋友尝尝。

她笑盈盈地可惜着,说他如果早点来,就能和她一起吹蜡烛,唱生日歌。

林昱橦不需要《昆虫记》,不需要蛋糕,不需要吹蜡烛、唱生日歌,也不需要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他只想要他的妈妈爸爸。

他想要他们像之前说好的那样,跟完这个研究项目就带他回家。

妈妈爸爸以前说过,大自然是美的、纯粹的,变化莫测却又令人着迷。

可是自然灾害带走了他们。

晃神间,手里被塞了一把塑料叉子。

在医院里被记者们介绍为“幸存者”的愤怒,卷土重来。

林昱橦把塑料叉子狠狠地掷在地上,在小姑娘错愕的目光中,猛然出手,推开了她。

林昱橦已经几天没有好好吃过饭、睡过觉了,他手脚冰凉,也没什么力气。

可是,手掌触碰到曈曈的肩时,却像推到一个刚从炉子里拿出来的烤红薯,烫,轻而易举就推倒了她。

林昱橦愣了一瞬。

被他推到的曈曈,倒下之后再也没有起来。

三位大人慌慌张张围过来。

阿姨抱起曈曈,惊呼:“天呐,怎么这么烫!”

当天下午,曈曈因高烧被送进附近的医科大学附属医院诊治。

夜里,林昱橦独自坐在院子里,没有等到简教授祖孙俩回来的身影。

夜风吹动篱笆旁花架上的旧报纸,报纸哗啦啦翻开,掉落在地上。

借着月光,也能看清那一页内容。

无非是在报导泥石流灾害的形成原因、受灾区域和灾害情况。

遇难人数的“11”好刺眼。

这个“11”里,有林昱橦刚刚结束研究项目、借住在山边村子里整理资料的妈妈爸爸。

九岁的林昱橦蹲下来,捡起报纸,用力把报纸揉成一团,死死压在怀里。

鲁教授听到哭声,眼镜都没顾上戴,从房间里冲出来,一把抱住蹲在地上低吼着呜咽的小孩。

安慰着,安慰着,想到自己已经去世的一对得意门生,老人也跟着哭了。

两天后,鲁教授办理完退休,简教授家的小孙女也出院了。

曈曈回到简教授家小院子里,一眼看见抿着苍白嘴唇、僵坐在桌边的林昱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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