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190)
陶知禾却立刻反问:“若真是如此,你为何又要扶持四皇子继位?”
那双浑浊苍老却目光灼灼的眼质问着他:“怀渊,你当真不知四皇子的身世?”
这回换四皇子惶惶不安地看向裴时清。
裴时清的手指慢悠悠抚过断箭:“四皇子乃淑妃娘娘所出, 其外祖为沈相。”
“怀渊!”陶知禾打断他,“四皇子生父, 乃是胡贼!”
他这话如同一记钟声重重敲在四皇子耳畔, 他脑子里一片嗡嗡之声,不敢置信地看向陶知禾。
母妃当年被人糟蹋不假,但那人, 那人……居然是北狄之人?!
他晃了晃, 勉力撑住自己的身形, 咬牙切齿开口道:“裴大人, 请您告诉我,这一切是否属实?”
裴时清扫他一眼, 眸中没有什么情绪:“殿下是忘了我此前与你说的话?”
四皇子肩膀一颤。
“世人常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而皇嗣血脉, 又当真有那么重要吗?”
“殿下自幼学的是治国之道,陛下也常赞殿下忠良仁厚、睿质夙成, 这国君……殿下又如何当不得?”
“殿下五岁之时便能说出国之兴亡, 在百姓苦乐, 却因淑妃娘娘授意, 小小年纪便懂得藏形不漏, 抱朴守拙。”
“微臣且问殿下一句,若这皇位拱手让于你,殿下可接得住?”
可接得住?
彼时漫天风雪,母妃刚刚自戕于他身前,而他转眼之间从云端之上的四皇子沦为一个奸生子。
他被秘密送去“养病”,坐在四处漏风的马车之中,只觉人生数十载,如同大梦一场空。
巨大的哀恸与震惊之后,便只余麻木。
他望着白茫茫一片的雪野,五内如焚,七魂离散。
他知道他自己不甘。
分明自幼他便是学东西最快的一个,母妃却告诫他,要在先生面前表现得笨一些,切莫引起旁人注意。
分明母妃出身于权贵之家,却日日谨小慎微,就连位分不如她的嫔妃都敢给她脸色看。
因此朝廷内外想起这对母子,便是淑妃虽家世显赫,却胆小沉默,就连他教出来的儿子,也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性子。
这么多年,他又怎么可能毫无怨怼,但母妃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对他说:“煊儿,是母妃对不起你,你必须牢牢记住,若想活命,便永远不要去肖想那个位置。”
前太子平庸无能,被皇后鸩杀之后,他不是没起过心思。
那一夜,母妃却用剪刀抵在自己的脖颈处,泪如雨下,告诉他,若他妄图争夺皇位,就踏着自己的尸身走!
他抱着母妃苦苦哀求,再不敢肖想皇位。
直至父皇传召,母妃自戕,他才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什么。
他自诩天潢贵胄,怀才不遇,却万万没想到,这一切原来只是他偷来的。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母妃用自己一条命,换来了他一条贱命。
他乃忠孝之人,断不会辜负母妃替他保下的这条命,却也只是如此这般,苟且残生。
直至那人策马出现在自己面前,对他说出了这番话。
可接得住……
那一刹那,他的五脏六腑都像被熊熊烈火点燃。
裴大人说得对,凭什么?
凭什么把这一切的过错算在母妃头上?算在他头上?
母妃以命换命,当真忍心她的孩儿余生如同鼠辈,苟活在惶惶不可终日中么?
四皇子的眼神渐渐清明起来。
他原本就已经不是皇室血脉了,至于生父是汉人,亦或胡人又如何?
只要他对得起这天下黎民,对得起大庆每一寸山河,又有谁来讨伐他?
四皇子闭了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定:“陶大人言笑了,我乃父皇四子,母妃乃淑妃沈氏,还请陶大人……莫要在此妖言惑众!”
他倏然睁开眼,目光如炬,直直看向陶知禾!
陶知禾被他看得往后退了半步,手指颤抖指着他:“你——”
大殿瞬间陷入剑拔弩张的氛围中。
陶知禾胡须发颤,看着裴时清道:“怀渊!为师当年支持你为谢家平冤,是要你肃清宵小,以告忠魂!不是要你引狼入室,毁我汉室江山!”
裴时清面上恭恭敬敬,语气却发冷:“老师,四皇子方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乃陛下与淑妃之子,自幼得陛下教导,朝廷内外谁人不知?”
“你!”陶知禾气得往后踉跄半步,被陆辰远和棠墨晚扶住。
棠墨晚皱着眉说:“裴大人,陶大人这也是为了您好……”
裴时清扫他一眼:“还未来得及问,棠兄为何会在此处?”
棠墨晚脸上浮现出不自然之色,他摸了下鼻子,看向陆辰远。
陆辰远坦然道:“裴大人,陶大人言之有理,还请裴大人……仔细考虑考虑。”
裴时清便笑了:“小陆大人辛苦了,此前与皇后虚与委蛇,假装叛降忠义军,如今周氏和徐贼俱已伏诛,待之后论罚赏功,还得好好褒奖小陆大人,您说是不是,老师?”
裴时清看向陶知禾。
陶知禾看着自己的爱徒,冷哼一声。
陆辰远眉眼微动。
他这些日子的确是在与皇后虚与委蛇,背了不少骂名。
昔日朝中同僚俱都以为他已经成为皇后的堂下客,实际上,他却是早早联系了陶知禾,与陶党里应外合,担任着一个“细作”的位置。
陶知禾乃是出了名的眼里揉不得沙子。
当初他写信投诚,是冒着被皇后这边发现的风险,将四皇子的身世捅破,才得了见陶知禾一面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