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75)
陆辰远只看了一眼,便垂下头,默不作声。
陆稼凝视着自家儿子:“可瞧出错来了?”
“……是儿子疏忽了。”
灯花许久没人剪,哔一声炸开,室内光线暗了不少。
少年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喜怒不形于色,叫自己这个当爹的根本看不透他心里的想法。
陆稼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与夫人这儿子哪里都好,唯独性子沉闷了些。
他大抵也是知道原由的。
自己虽然也是一个官宦人家出身,可当年相比夫人出身的世家就是矮了一头不止。
蒋家如今虽然没落了,但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初初是有些瞧不上他这个女婿的。
便也连带着瞧不上他的儿子。
蒋蓉心气极高,若不是蒋家没落,当年说不定也能嫁个世子皇孙,如今折翅的凤凰落到山鸡窝……
又怎么能忍得了这口气?
故而她对陆辰远自小要求严格,便是指望着日后儿子给自己争个诰命。
到时候告诉娘家人,她当年根本没挑错人。
母家如此,父家也不容乐观。
陆家祖上也曾出过一品大臣,说不盼着家族里再出一个英才自然不可能。
巧的是远儿自幼聪敏,博闻强记,莫说是他这一代人,便是上上下下三代人中都是资质最佳的那一个。
父家母家都在一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寄予了重望,远儿又怎能过得像同龄人一般轻松?
陆稼其实是一个慈父,也心疼孩子心疼得紧。
但他不是糊涂人,明白玉不琢不成器的道理,毕竟这孩子天资奇佳,若不用心培养,反倒可惜。
因此亦是从小严格要求他。
种种原因加在一起,陆家早早便将陆辰远养成了少年老成的性子。
若不是他时不时会在儿子身上窥见情绪波动,他都要怀疑是不是将这孩子养出了问题。
陆稼心细,早就注意到了这些年来,陆辰远大大小小的情绪波动常与一个人有关。
便是那个远在滕州的棠家小姐,他亲自为他定下的未婚妻。
远儿自幼没有什么玩伴,难得有这么一个同龄人书信来往,他自然乐见其成。
久而久之,陆稼便发现,远儿对那姑娘不一般。
他曾数次撞见远儿拿着那姑娘写来的信发怔,也曾注意到远儿将那姑娘写的信整整齐齐收了起来,不让旁人染指。
那姑娘他们见过之后,都很是满意。
虽然门弟的确低了些,但陆稼其实并不怎么在意。
原本以为只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的一桩亲事,没想到远儿竟然很是喜欢这姑娘。
做父母的自然盼着儿子儿媳夫妻琴瑟和鸣,如今儿子喜欢,不就是喜上加喜的事情?
当时棠小姐被掳走,棠家写信来求助,言明救下人之后两家可以退亲,他心底大为惋惜。
然而远儿归京之后,竟不肯退亲,直言那姑娘有惊无险,并没有真正被掳走。
蒋蓉自然是闹过几场的。
直到陛下下旨封赏,嘉奖那姑娘于滕州刺史勾结一案有功。
这下谁人还敢说她不是?
蒋蓉自然也只能作罢。
后来远儿居然在春闱之前冒着染疫风险返回滕州,蒋蓉被他生生气得大病了一场。
陆稼这才意识到,自家儿子对这姑娘……何止是喜欢,恐怕已经是情根深重了。
从滕州回来之后,远儿便屡屡心不在焉,前几日交予他的策论竟出了这么几个低级错误,实在是不该。
如今春闱在即,做爹爹的心急如焚,思来想去,还是把他叫来提点一二。
陆稼看着陆辰远眼底淡淡的黑青,心疼不已。
千言万语堵在喉头,最后只化作一句:“远儿可知前一届状元郎如今是什么品级。”
少年掀起眼帘,随即又别开视线:“……翰林院侍读学士,已是三品。”
陆稼语重心长道:“只短短两年。”
“为父不是想让你去争一争那个位置,裴大人天资卓绝,又师出陶大人门下,常人难以企及。”
陆稼长长叹了一口气:“为父只是听说……棠小姐与那位裴大人以师徒相称,关系甚密。”
陆辰远垂在腿侧的手猛然绷紧。
他意有所指看了他一眼:“裴大人性子清冷,办事老成,故而常常让人忘记了……他也不过弱冠之年,尚未婚配。”
“权势夺妻,古来也不是没有过的事。”
窗外流淌的夜色似乎漫漫浸透到少年的眼底,将他的瞳仁也染得漆黑一片。
父子二人在微弱的烛火下长久对视。
最后陆辰远先挪开视线,颤声道:“孩儿知晓了。”
陆稼似乎苍老了不少,他挥了挥手道:“回去歇息吧,静心好好准备春闱。”
一只小小的飞蛾,跌跌撞撞扑入烛火之中,映得满室尽是缭绕的黑影。
在一片凌乱中,少年的背脊先是佝偻了一瞬,有一点一点挺得笔直。
像是一把出鞘利刃,割破满室昏黄。
***
春闱当日,天色还蒙蒙亮,棠梨便听到青骊在院中诵经的声音。
棠梨披着衣服起来,旭日未升,空气里潮湿得快要滴出水来,草木上笼着一层淡淡的霜。
青骊双手合十,虔诚地朝着皇城的方向祈祷。
棠梨走过去,给青骊披了件衣裳:“姑姑怎么起得这么早,哥哥他们说不定现在都还没进皇城呢。”
青骊捂着胸口,“心里挂着大公子,睡不着了,索性起来诵诵经。”
棠梨心疼姑姑,又不敢告诉她前一世的结果,再者这一世发生了许多变故,她也拿不准是不是一切都会像前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