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的早逝白月光(97)
话虽如此,但棠梨还是有些内疚:“幸好今日没出大事。”
他忽然说:“知道为什么我不坐船么。”
棠梨诚实地摇摇头。
裴时清淡淡道:“我十三岁刚入国子监时,不懂藏拙,被人得知我乃老师的学生,故而遭人嫉恨。”
棠梨表情微怔,裴先生……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他显然不打算瞒她,继续娓娓道来:“一次游湖宴上,我被几个学子伙同设计,跌落湖中。”
“那几个学子心思歹毒,不仅让我跌入湖中,还让我乘坐的木船整个翻过来压住我,我被困在水下,湖底的水草缠住双腿,头顶却是怎么也推不开的木船……”
“若不是当时息邪一直隐在暗处保护我,恐怕早已溺亡。”
棠梨万万没想到,游湖背后居然藏了这么一桩凶险的往事。
她越发觉得坐立不安。
裴时清看出她的窘迫,道:“当时年纪尚幼,属实因为此事怕过一段时间水,一度时期我甚至看见游船便会止不住发抖。”
棠梨的表情微变。
她眼前的可是裴时清,当初他受了重伤,命悬一线,自己不得不替他剜去腐肉,也没听他叫过一声痛。
棠梨隐隐觉得裴时清在带她推开一扇门,推开门之后,是一个她从未了解触及过,也从未了解过的裴时清。
裴时清将她的表情收之于眼底,无奈道:“我非圣人,亦是有所畏惧的。”
棠梨有些尴尬,她试图找出一些佐证,掩饰自己方才有些犯蠢的表情:“只是因为当时裴先生从来不喊痛,所以我以为……”
算了,这个话题还是就此揭过为好。
她抛出另一个问题:“那些学子如此可恶,裴先生后面是怎么处理此事的?”
自然是全部杀掉。
裴时清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这句话。
裴时清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那个满脸生着麻子的纨绔子弟被他按在水缸中,从死命挣扎,到一动不动的触感依然鲜活。
被堵住嘴的其他几个学子瘫坐在一旁,屁滚尿流,拼命朝他磕头,又哪里还有半分上京贵公子的风度。
十三岁时的他并不是没有杀过人,然而刀剑没入血肉,温热溅了满手的感觉,比这样杀死一个人畅快太多。
他只是弄湿了一件衣裳,手指上没有沾到一丝血迹,却让他无端地感到恶心。
后来他不愿乘船,其实更重要的原因,是因为会勾起他一段不那么愉快的记忆罢了。
这些阴暗的往事不会让棠梨知晓,于是他只是淡淡说:“自然有冤报冤,有仇报仇。”
棠梨听他这么揭过话题,不再发问。
两朝权臣,手上必然不会干净,再问下去恐怕就要犯到对方的忌讳了,她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裴时清忽然又开口:“当时设计我落湖的共有三家,皆为上京勋贵。”
“只是在五年之内,这三家人接连犯事,两家被削去爵位,贬为庶人,另一家……被满门流放。”
棠梨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轻轻一颤,虽然她很快掩饰过去,但又怎么瞒得过洞若观火的裴时清。
对方自嘲一笑:“棠梨,我从来不是什么心慈手软的良善之辈。”
棠梨沉默片刻,轻轻开口道:“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这三家人养得出这般心思歹毒的子孙,说明根子已经烂透了。”
“只是裴先生……你不应该将这些告诉我。”
少女坐在马车一角,正是金乌西沉的时刻,有斑驳光影透过车帘,俏皮地在她的发丝上跳跃。
分明整个人都沐浴在柔软而鲜活的色彩中,她偏偏板着脸,微挑的眼角带着些固执,认真地告诉他,不应该把这些秘辛轻易宣之于口。
一抹小巧的光顺着她的青丝滑落,坠入脚下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他的心脏却忽然像是被这抹消失的光轻灼了一下。
方才浸入骨髓的寒凉之意渐渐被驱散,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起来。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行走在不堪之中,那些泥淖依然不染她的衣袍半分。
她反而会从泥淖中折下一枝荷,微笑着递给旁人。
裴时清在心底告诉自己。
棠梨见他不说话,秀气的眉头轻轻蹙起,像是一只被惊扰的蝶。
“我知裴先生视我为学生……”
裴时清的背脊微微一僵,似乎有一双手,又将他再度推入那片冰凉的湖水之中。
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封住他的口鼻,遏住他的喉咙。
她的红唇一张一合,裴时清却已经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了。
直至最后,少女有些生气地扬起眉毛,语气重了几分:“裴先生到底有没有在听?”
裴时清眼睫轻轻一颤,感官渐渐回笼。
幽闭发蓝的湖水不见了,被鲜血染红的白玉阶不见了,火光中扭曲的面容也不见了……
只有一抹鲜活的影子落在他眼底,像是这个暖意融融的春末傍晚,刺得他眼眶发痛。
“你可知,为何公主如此珍视那金簪?”
棠梨听着这没头没脑打断她的一句话,将不快抛之脑后,毕竟她的确好奇得紧,于是她问:“为何?”
裴时清看着她,一字一句道:“那支金簪,乃是驸马花了十几日亲手所制,是公主和驸马二人的定情信物。”
原来如此,难怪公主如此珍视……
可是这些跟她刚刚说的有什么关系吗?
棠梨再度抿住唇角:“我竟不知裴先生也会有听人说话走神的时候。”
见裴时清一双眸子依然无悲无喜看着她,棠梨别开脸,小声嘟囔道:“金簪的来历跟我也没什么关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