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入流的她(221)
美其名曰集中照料家族之中,那些失去独立生活能力的老人和患病人士,实际上关押的皆是从权力斗争中失败,但又不便直接下手处理的内部成员。
凯撒掌权后,为了消弭前期血腥手段所招致的一系列怨言,将幽禁看守这套运用得炉火纯青。而后来借着黎闻烈这层关系,黎见煦与他展开生意合作, 疗养院里又加入了几张亚洲面孔。
黎闻烈想不明白,明明有医生、护士、训练有素的保安,以及黎向衡派过去的心腹看管。
黎晗影却能轻而易举地逃脱层层桎梏,以与往常别无二致的优雅面孔重新出现在众人——
特别是施愿的面前。
在打了几个通往意大利的电话后,他才掌握了大致的情报:是疗养院的副院长指使一名男清洁工,把黎晗影和另一个装疯多年的黎氏旧股东,藏在运送垃圾的拖车里带了出去送回国。
加西亚家族想要追责,副院长和清洁工皆已饮弹自杀, 还留下两封“我们有罪”的遗书。
副院长没有其他亲人,仅有亡妻留下来的一个女儿, 却并非加西亚家族势力范围内的人。
这位年纪和黎晗影相仿的女士是中意混血,在副院长展开计划的几天前放年假出国旅游,似乎还不知道自己父亲的死讯,黎闻烈派出去的人正在联系她火速赶回意大利。
除此之外,他们还汇报了一个十几年前,副院长曾在某个偏僻教堂做过司铎的、看起来跟死亡原因没什么关联的消息。
不过黎晗影是通过怎样的手段回国的,并不是当下而言最重要的事情。
除去意大利语的对话,剩下的几个英语和中文的电话,全都是黎闻烈在找各种各样的关系、打点的打点,推出替罪羊的推出替罪羊,以及命令何应诚那边,着手准备最好的辩护团队。
虽然在黎闻烈的心底,不见得对黎向衡存在多少亲情。
可黎氏和加西亚家族有着很深的牵扯,他不是如黎晗影一般有勇气舍弃全部的人,就算是为了地位、为了利益、为了施愿、为了黎氏这座高楼不至于倾颓,他也要想尽办法保住黎向衡。
千百个念头在黎闻烈的目光转动间产生、壮大又熄灭。
无论是黎晗影,还是他和黎向衡,他们的行为都牵涉了太多黑暗狠毒的东西。
这使得黎闻烈无法一一对施愿言明。
他只能在施愿目不转睛的惶惑视线中坐到床边,搂着肩膀将她抱进怀里,再一次对她说出曾经提起过不止一次的告诫:“姐姐,二哥和我们都不一样……我们在乎的东西,他未必在乎。”
在黎闻烈吐露这句话之前,施愿还有很多很多的问题想要寻求答案。
然而随着黎闻烈的叹息,她忽然明白过来,自己一直都在按照狭隘的想法去揣度黎晗影。
揣度彼此在一起没多久,分手了黎晗影对待这段感情,也不会太过执拗难解。
揣度他不看重黎氏集团的股份,所以用甜言蜜语骗走,没有认真思考下场自己是否能承受。
揣度他拥有过高的道德感,不论是否心甘情愿,亦或者阴差阳错,都会对赵善萱负责。
是谁说被玩弄并且抛弃的兄长,不可以对自己的养妹复仇。
是谁说出生在这样互相带着伪装和隔阂度日的家庭,黎晗影不可以选择毁灭一切。
想通了一切的施愿,不再发出听起来既天真又愚蠢的疑惑,她在黎闻烈的臂弯中颤抖,彼此交谈不了几句,她又看着对方拿起手机,进行下一轮通话。
……
整个晚上,施愿在欲裂的头痛,和幻觉似的耳鸣中度过。
“施小姐。”
“施小姐——”
“对于您兄长的罪行,请您表达两句自己的看法。”
“您是否牵涉其中,施小姐?!”
媒体记者追着她而来的,如同海啸一般能够将吞没的提问声萦绕在耳畔。
她借助黎闻烈的体温取暖,浑浑噩噩睡了几个小时,又被黎闻烈叫醒,说路嘉易会来照顾她吃点东西,自己则要出去何律师那里讨论交涉和辩护的方案,天一亮还要跟他一起去警局。
于是,又剩下了施愿一个人。
殷红的膏体仍然停留在嘴唇之上,越发衬得她无瑕的肌肤透出一种没有血色的苍白。
她就着路嘉易端起勺子和碗的手,一口一口喝着清淡鲜美的鱼片粥。
脑中又突然浮现黎晗影温和含笑的面孔,以及黎闻烈针对他的评价和告诫。
无力和后悔席卷施愿的心绪。
她再次无声斥骂着自己的迟钝、蠢笨和识人不清,竟然妄想利用黎晗影留在上流圈的顶层。
情绪激动之下,麻木吞咽着软粥的喉咙泛起一阵反胃的感觉。
她猛地推开路嘉易,趴倒在床边,扶着床头柜前的垃圾桶剧烈呕吐。
吃进去的食物很快又被吐了出来,实际上,为了把紧身的礼服穿得更好看,一整天施愿都没吃什么。吐到后面,她只能呕出一些酸水,舌尖能感受到的,也只有苦涩的余味。
“施小姐、施小姐,您还好吗?!”
路嘉易拍着她的背顺气,防止粥粒进入气管堵塞呼吸。
等到施愿吐完,仿佛死去一般趴在床边没有动弹,他又起身前往卫生间,替她打了盆水。
“路嘉易,替我擦一擦。”
缓和片刻,察觉到青年小跑着过去又小跑着过来的动静,施愿用沙哑的嗓音吩咐起他。
路嘉易应了一声,手臂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姿势从趴着改为跪坐。
脚边就是聚集了呕吐秽物的垃圾桶,还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酸苦味,他却仿佛看不到也闻不到一般,没有将垃圾桶踢远,而是坐得离施愿更近了些,轻拧被热水打湿的毛巾,替她清洁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