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18)
这段时间——是五年。
梁宛笑了。
她差点以为是一辈子呢。
梁怜沁忽然说到:“你比以前会收拾了,衣柜里的衣服叠得还算整齐,不过还是爱乱摆东西,洗发水放在梳妆台上多不方便,我给你挪到淋浴间里了。还有你的相框,摆的方向不对。你卧室里对着床的梳妆镜我给你拿出来了,镜子不能对床的道理你还不懂吗?”
梁宛蓦地就笑了。
梁怜沁骨子里还是没变,控制是她抛不掉的习惯。
拖鞋摆在鞋柜的第一层还是最底层,她要管;筷子和勺子是放在一起还是分开,她要管;穿黑白色还是彩色的衣服,她还是要管。
而且不问梁宛的喜好。
梁宛转身,一步步走过去,低声诘问:“你只是一个没有被邀请的客人,为什么要动我的东西?你住在这里吗?你的习惯为什么要强加给我?”
“因为我给你摆放的位置更合理。”
和从前不一样,梁宛没有再去反驳她,没有为了穿一件黑色的衣服和她争到面红耳赤。
梁怜沁柔和了声音,“看见你还在用那条薄荷色的围巾,妈妈很高兴。”
梁宛脸色微微一变。
“我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
梁怜沁滞了一下,“我们这么久没见,你……”
“关我什么事?这里是我家,请你出去。”
“这么大的雨,你要妈妈走?”梁怜沁的语气不悦起来,她起身走到窗边,用指关节叩了叩玻璃窗,“下雨天被自己女儿赶出家门,说出去都要被人笑掉大牙。”
雨势得寸进尺,越来越汹涌,与斜风一起不断敲打窗面。
鬼一般的天气,路上几乎没有行人,若非必要,没有人愿意承受风吹雨打。
梁宛扫了一眼,“既然你不肯走,我走。”
她不想在和梁怜沁待在同一空间,呼吸同一片空气,迈开步子朝门走去。
梁怜沁脸色一变,“你这是在干什么?这么晚了你要到哪里去?”
她按住梁宛要开门的手。
梁宛甩开她,笑了声:“你怎么不问问我之前的两千多天是在哪里?”
去哪里都好,酒吧、旅馆或者酒店。
哪怕打不到车,哪怕地铁停止运行,她也还有双腿可以走着去。
她拼命赚钱不就是为了有一天想去哪里就可以去?
小时候离家出走不敢走远,怕饿肚子,怕妈妈真的担心到报警,怕回家后要接受惩罚,于是只敢在家和学校之间来来回回地走。现在她哪里都可以去了。
楼道里的风随着打开门的动作席卷而来。
梁宛正在规划要去哪里落脚,迎面看见周沥。
他没有走,倚在墙面上等待她。
梁宛怔了下,快速关上身后的门。
“你怎么……还没有走?”
“你还好吗?”
声音同时响起。
梁宛用力抿了下唇,修长的脖颈上浮出用力的筋骨。
她笑了笑,“我很好,”她停顿,“周沥,你不介意的话,能让我去你家住一晚吗?”
既然撞上了,梁宛也没想再矫情地冲到雨里没苦硬吃,周沥家是她此刻最好的去处。
从深圳带回来的行李留在了家中,与其两手空空去酒店,不如就去他家里。
“我当然不介意。”
他还以为,她又要逃离了。
幸好,幸好她没有那样做。
幸好,他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花洒洒下热水的一刻,梁宛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从飞机落地后就持续积攒在身体里的寒气终于开始驱散,但她还是在发抖。她把水调到最热,皮肤一直被烫到发红。
过来这里的路上,周沥什么也没有问,只是握着她的手,像刚才在门口时那样。
但有些问题不是他不问,就可以当做不存在的。
她的心情和现在北京上空的雷雨卷云没有什么分别。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记忆力这么好,和梁怜沁过往的种种都重新在眼前浮现。
一切裂痕,伊始于去美国的那趟旅途。
梁宛以为那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次旅行,不知道梁怜沁却规划着遥远的将来。
在旧金山,梁宛第一次看见一座城有一个接着一个的陡坡。她坐在妈妈朋友的车里,从坡顶向下冲去。妈妈害怕得闭紧了眼,梁宛却很兴奋,她觉得像坐过山车一样刺激,他们冲向一座座被金黄色的建筑,风肆意吹拂她的头发。
还是在旧金山,梁宛第一次住进别墅,一个美式中产家庭买得起的两层独栋房屋。她喜欢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树,喜欢树上挂着的秋千,喜欢踩在秋天的一地枫叶上。她也颇为喜欢房主白人叔叔,因为他为她准备了一个粉色的房间。叔叔不会做菜,就带着她们去了很多餐馆,常常一顿饭就吃两三百美元。别墅里还常常会有他和妈妈共同的朋友造访,她们都很友善,会带着自己烤的黄油饼干给梁宛吃。
听妈妈说,白人叔叔是她通过学校里的外教认识的朋友,名校毕业,才华斐然。
那本该是一段美好的旅行记忆,如果在两年后梁怜沁没有告诉梁宛——她要和那个人结婚。
结婚本也没有什么。
梁宛从不阻拦妈妈去追求一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