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28)
但她确实不太舒服。
这种不适像被蚂蚁咬了一口,不是会致死的那种蚂蚁。
梁宛一口接一口喝着水,心也跟着浮躁起来。
程涟书沉静的嗓音透过话筒,从音响里发出来。她离一个音响近了些,滋滋的电流声突然打断讲话,发出呲花一样的炸裂声,简直如同梁宛的心情。
程涟书不慌不忙捂住话筒,走远,继续娓娓道来。
中间一大段时间,梁宛的大脑都没法接受新讯息,像空白的琴键。直至程涟书开始回答学生的问题。
有个女生说自己是极度容易内耗的性格,她一边心疼自己被爷爷奶奶轻视的父母,一边又怨恨他们,怨恨他们不争,怨恨他们只知道把负面情绪向下传递,最后感染她。
她觉得自己很矛盾,很自私。
“不,我绝不会用‘自私’这两个字去形容你。”
程涟书说。
“你学不会狠下心怨恨他们,做不到斩断和他们的根源,是因为你有‘不忍’,真正自私的人是不会不忍的,除非——这个‘不忍’是装给别人看的。”
梁宛拧着瓶盖,越拧越紧。
讲座延长了十分钟,还是有很多举起的手。
最后只能由另一位老师出面宣布停止,对程涟书表达了感谢。
结束之后,小庄说要去找程涟书合影,抓着梁宛的手就要出去。但礼堂的人太多了,她们还被堵在座位上。
一旁的男生忽然出声:“同学,你是哪个系的?”
梁宛的思绪很远,有点迟缓,小庄开玩笑道:“她是英语系的。”
“可以加微信吗?”
梁宛回神说:“我二十九岁了,还要加吗?”
“啊……不好意思。”
男生被同伴拉着从人群中窜了出去,期间伴随着同伴对他的嘲笑声。
“男大诶,这么年轻的男孩子,你就这么直白地拒绝了?”
梁宛不以为意,“我对男大没滤镜,一个人什么样和他什么年龄没关系。”
一个人的腐烂也不是二十五岁之后才开始的,只是之前没发觉。
就像婚礼当日撞破的那段对话。
有很多人上台和程涟书合影、交流,等礼堂的人散去大半,小庄才拉着梁宛走近。
柔和的光落在程涟书身上,梁宛这才看清她。
她微微笑着的时候眼角有不少细纹,像涟漪一样漾开,尤其美丽。梁宛渐渐体会到一点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她。
程涟书身上有种母性的美和安定感。
这种母性绝不来自“母亲”这个身份,而是一种大地之母般的沉稳。梁宛几乎可以笃定她是一个内核极其稳定的人,是在风雨中也可以面不改色的“大人”。
轮到小庄了。
她一边用颤抖的声音亲切叫着“程教授”,一边被程涟书握住双手。梁宛站在一旁淡淡笑着,小庄真把程涟书当作星星在追。
小庄没忘记梁宛,把她介绍给程教授。
“这是我的好朋友梁宛,和我同一届,当年她在公开课上睡着了,不过是因为她前一天在便利店值晚班没有睡好,绝对不是故意的。”
程涟书抬眸,抿唇微笑,她的眼睛比大多数年轻人还要明亮,透过镜片看着梁宛。
“梁宛。”
轻轻提到的两个字,像西湖边柳浪闻莺里的杨柳,被风一吹,如丝般飘荡。绸缎一样的湖面也随风荡漾,轻轻拍在三潭映月上。
“程教授您好。”
梁宛道。
她们应该是第二次相见,第一次是公开课。
可梁宛又不敢确定。
“梁宛姐姐!”
忽然,一个小小的身影从侧边的门跑进来,拉住程涟书的手腕摇动。
她用德语对程涟书说:
“妈妈,这个就是哥哥喜欢的人。”
程涟书反手牵住程蔓的手,莞尔,用德语回答:
“我知道。”
第59章 059
就在前不久, 程涟书收到周沥的讯息,询问她北京的空置房有没有外租。
稀罕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
程涟书并不像表面看起来人淡如菊,她的好奇心其实很重, 对于亲儿子的事,就更想一探究竟了。但她也知道周沥注重隐私,不主动说的事, 别妄想从他嘴里撬出分毫。
当时程涟书刚和一群年轻人一起滑完雪,她滑得慢,但经验老道。收到周沥的讯息时, 她正喝着热可可,腾出手来回复。
「还空着,你要做什么?」
周沥:「租出去。」
程涟书:「我不喜欢别人住我的房子,除非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周沥难得有求于自己,总要借此机会挖点料出来。
周沥:「不是别人,是我喜欢的人。」
就说是稀罕事。
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听周沥爽快直白地告诉自己喜欢一个人。
程涟书答应了, 转头把这事和周延、程蔓宣传了个遍。既然周沥敢和她说, 就代表他没打算瞒着,他很认真。
程涟书想了很久,周沥是怎么和这个女孩认识的,也想象这个女孩是什么模样的。作为母亲,她知道周沥不喜欢什么样的, 他不喜欢没个性的。但要让她猜他喜欢什么样的, 程涟书真不知道。
一定是坚韧的。
也许勇敢, 也许并不。
怀揣着想象, 那份合约通过网络送到了程涟书面前。
女孩有着英气潇洒的一手字。
姓梁,名宛。
一直到周延来唤自己, 程涟书都坐在电脑前。她都没有注意到太阳已经落下山头,书房里唯有荧幕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