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56)
周沥从小物质生活优越,想要什么从不缺,一定会得到,不过也因此他对大多东西没有兴趣。可是梁宛让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绅士是他的习惯,他从来不强迫人做什么。旅行途中一直迁就、配合,带她完成她想做的事。但她有时候会将自己封闭起来,这种时候,周沥会想扭过她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他窥探到她生活里的一部分角色。
谢晚馨、Alice姐还有陈知渊——一个她喜欢过的人。
他问过梁宛离开挪威后的打算,她几次都说回去后会再和自己联系。周沥只稍稍抬眼扫过她的眼睛,就知道她在撒谎。
最后一晚,周沥没有睡着。
梁宛把头埋进围巾里竭力忍住的咳嗽声,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精力很好,陪她一点也不觉得疲乏。整晚他都闭着眼睛,感觉到她坐在那用生病的身体强撑精神,她在等时间。
她走之前用酒店的纸笔写了什么,凑近到他面前,身体挡住床头的灯光。他眼皮下橙红色的世界忽然变得晦暗,她身上的气息飘拂过来。
然后,她又远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
周沥想过起身把她拦下来,刨根问底,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挺难堪。无论是女人对男人,还是男人对女人,死缠烂打都是最低级的。
直到房门关上,锁芯自动旋转发出咔一声,周沥坐起身,看见她用德语写下的抱歉和1000克朗。
她的字很好看,字如其人。
行为却天真地在羞辱人。
坚如磐石的心里闪过一丝烦躁,周沥揉碎了那张纸扔进垃圾桶。
又在离开前,将它打捞出来收进口袋。
整一个挪威行,周沥都在纵容她的欺骗。
周沥一生顺风顺水,但在创立沃斯之前,他曾和一位好友共同建立过一家社交媒体公司。他对事业向来有雄心抱负,能力也匹配得上野心,起初一切都很顺利,直到合伙人为了摆在眼前的巨大利益出卖了公司和他。周沥丢给他四个字“目光短浅”,从那家公司离开。他这人记仇,不恋旧,之后飞快用手段打压了对方的事业。但他也不拖泥带水,不让自己被仇恨裹挟,翻页揭过,开始下一段事业。
周沥查出梁宛的信息易如反掌。
他们共处第一晚那天,她就疏忽了一件事。她只顾眼前将到手的成功,忘记把护照交给陌生人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梁宛 LIANG WAN
印得明明白白,浙江杭州签发。
她在北京工作。
真有缘。
他的手足以伸向北京。
不过周沥没这么做。
就像他对霍易斐说的话那样。
爱情不会比事业重要。他不会为了没那么重要的东西去大动干戈,何况他和梁宛,远不到爱情的地步。
周沥生长在乌托邦一般的家庭,外人看来如此。
周延和程涟书几十年如一日的相爱,灵魂知己,也不是虎爸虎妈,对他有求必应。唯独有一点,他们都看重自己事业和学业,给周沥的是物质,鲜少陪伴。周沥对他们并无任何指摘的意思,他够满足了,只不过这也养成他不依赖情感的个性。
程蔓的出生在他意料之外。
父母没忘记征求周沥的意见,他自然是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
也许是周延和程涟书的精力都不如年轻时了,程蔓出生以后,他们给她的呵护从物质到精神,满盈得溢出来,养出个混世大魔王。
周沥不喜欢孩子,觉得这种生物考验人的耐心,但他也还是矜矜业业当着哥哥。
梁宛走后,周沥回到德国继续工作。
霍易斐回国前锲而不舍地想从周沥嘴里问出八卦——酒店房间里的女人是谁。
周沥懒得回复他,直到把他送走才算清静。
清静之后,他变得有闲,有闲就开始思考。
周沥发现有时欲念冲上来时,他脑海里想的是那个叫Mia或者说梁宛的女人。而且这样的事在不断反复。
耳边会出现她的声音、动作乃至眼里的水雾。
晨曦落下时的清泉一样澄澈。
他翻出那张满是皱褶的便签,若有所思翻看着她的资料。资料并不全,只是些基本信息。更深的,他不想探究。
过分关注另一个人的人生,代表想要参与,甚至融合。
还没到那个程度。
从前一年开始,周沥其实就有把事业重心放回国内的想法,只是在等契机。
一次展览时,周沥飞了上海一趟,顺路地,他也去了北京。
他见了在北京公司的高层,就沃斯在国内发展开了无数会议。
之后,周沥将车停在Fingerprint广告公司门前。他们的距离很近,几乎在同一片商圈里。
当时是春天,北京还有些寒风料峭,但大门前的树梢上全是翠绿新芽。他坐在车里沉静地望了一会儿大楼,思考自己是自尊心作祟,还是对她有仇怨,又或者是单纯的放不下。
也许是相结合。
他分明警告过她的。
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
但他不做强迫人的事。
准备离开的时候,落日紧贴着大楼边缘沉沦,太阳像一颗金光璀璨的珠宝一点点下落。
梁宛抱着一沓文件,一边打着电话,一边和同事小跑飞奔出来,神色焦急紧张,坐上一辆网约车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