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165)
终于她关掉了屏幕,靠着窗闭上眼。
断断续续的睡眠填补之后夜航的孤独和无聊,疼痛从尾椎一直延伸到背脊。飞机降落在都柏林机场时,梁宛已经不太能直起腰,老太太似的走下飞机,入境、取行李再重新值机。
潜伏在她脊柱里的隐痛像是对她的惩罚,陪伴左右。
第二程很短暂,从爱尔兰进入英国,都是绵雨天。
梁宛缓缓直起腰,盯着窗外还未彻底亮起的天空,眼皮因为舟车劳顿跳个不停。
这是她第三次来伦敦,第一次的目的最纯粹,旅游,顺便看看当时在英国留学的谢晚馨。第二次是为了工作。这一次是为了逃避或者说放逐。
梁宛收回视线,从便利店购买完电话卡后,她就像前两次一样搭乘Elizabeth Line前往市区再换乘地铁。
她的计划制定得太匆忙,近期民宿和酒店的价格都在飙升,但她也没精力去对比价格了,直接订了曾经住过的一家民宿,价格是从前的两倍。不过不用和房东进行无意义的交流,环境也干净,地点在海德公园附近,还算安全。
伦敦正是清晨,城市还没有醒过来,而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北京已是年初一的下午。
梁宛提着箱子通过狭窄的旋转楼梯,用门口密码锁盒子里的钥匙打开房门,反锁,合衣一头栽倒在床上。
从下飞机开始,她的胃就在抽搐痉挛,前腹后腰一起痛,让她全身都沁出一层薄汗。她感觉自己因为对周沥犯下的罪而被腰斩了。
头重脚轻地走到这里,她却睡不着。
像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直直盯着白色蕾丝窗帘后的天,它在慢慢亮起来。
就这样半死不活地一直躺到伦敦时间中午,梁宛终于决定起来,睁着眼睛当尸体实在太摧残她的精神。
午后雨停了,云层破开一个微小的缺口,泻下一线光亮。
但梁宛还是带了在便利店买的长柄黑伞出门,伞被她戳在地上充当拐杖,转移一部分施加在腰椎上的力。
肚子饿了太久,反而没有胃口吃有油脂的食物,她从超市买了一盒蓝莓和一瓶运动饮料,缓缓地往海德公园走。
在英国大街上随便掏出手机,还左顾右盼,是不明智的举动。
梁宛第一次来英国的时候,谢晚馨就这样警告过她。晚馨的同学就在大街上被抢走过手机。
正好,梁宛不想看手机,一直把它揣在离心脏最近的羽绒服口袋里。
海德公园边有一个小型游乐场,上次来还没有,看起来像临时搭建的,不太高的摩天轮伫立在天空下,一旁是一个巨大的尖顶帐篷,像是有什么人将会在里面表演。
天际线干净,一望无际,没有高楼遮挡,只有无穷无尽的卷云,飞机在里面飞行,不知又送谁来到伦敦这座城市。从小径蜿蜒曲折地走,朽木、败叶散落一地,既有人工建造后的规章,也保留了原始的诗意。
一路走到湖边,路过松鼠、不知名鸟类和无数宠物狗,梁宛终于来到湖边看天鹅。
她在一个长椅上坐下,脖子上还是那条薄荷色的围巾,经历长途跋涉,它似乎也变得松垮和破旧。寒气从毛线的孔洞里钻进颈窝,冷得让人直打颤。
也许是终于有人发现她打开了手机。
一则越洋电话从国内打了过来。
梁宛的手机支持双卡,此刻同时存在国内与英国的SIM卡。
是方愿打来的。
梁宛吸了吸被冻得没有知觉的鼻子,挂断电话,点开方愿的微信,刻意忽略了其余所有人的消息。
梁宛:「国际长途很贵。」
方愿:「天呐宛姐你终于回我消息了。从昨晚到现在你都快失踪24小时了,你再不出现我可要报警了!国际长途?你去国外了?」
梁宛缩着脖子,刻意让自己假装被她逗笑。但笑声太像演戏,僵硬的脸颊把扬起的嘴角推回到原点,她又变得像一个被掏空了心脏的铁皮人。
没有人要看她的笑,她只是演给自己看的。
梁宛:「嗯,之前在飞机上没法看信息。」
方愿过了一会儿才发来:「宛姐,你昨天是不是哭了……我没有想冒犯你啊,就是很担心。你这样一个人跑去国外,有没有告诉家人?周总知道吗?」
正前方的天鹅忽然惊叫了一声,随之而来一阵扑腾翅膀的声音,羽毛来回划开水面,抖起水花。两只天鹅修长的脖颈在她面前组成了一个爱心。
梁宛抬眸看过去,端着手机发怔。
她哭了吗?
她当时甚至没有意识到。
也许是街上的风太刺了,眼眶与脸颊都无法感知。
梁宛:「我没哭,你听错了。」
周沥知道她出国吗?他应该知道了。她没有说,但他猜出来了,所以才会在机场出现。可他应该不知道她来英国,他无从查起。
方愿:「那我就放心了,还以为出什么事情了。宛姐,你记得看工作群啊,秦太监圈了你好几回呢。」
梁宛:「秦太监?」
方愿:「嗷,我给秦石起的外号。把他那儿剁了才好呢,之前对Jessi出手,现在又勾搭新来的实习生,把小姑娘都吓到了还不敢告发,前几天才偷偷告诉我的呢。哎,也没办法,秦太监有背景,小姑娘也没录下他的丑恶嘴脸。这老东西约她吃饭的时候摸人小手,就该一剪子给剪干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