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68)
梁宛不知道面对面坐和并排坐哪一个更糟糕。
她绝不希望从正面被他敏锐、锋利的眼神审视,但坐在身边也有不同的风险。
他没有许多男人一坐下就岔开腿的坏习惯,但这家店分给每一桌的空间还是太小了。
夹个菜,身体轻轻一动,肩膀就无意撞上他的。腿坐麻了,刚想舒展,就碰到他的小腿。
梁宛滞住,不动声色往窗边挨过去,远离他。
一方聊得热火朝天,一方沉默在蔓延。
另外两个人没有发现她的反常,但在周沥的余光里,她的小动作多得快赶上奥斯陆初见那晚。
Hkok昏暗的灯光中,所有人都在饮酒交谈,只有她——眼底被暖色的光照得如炬,在不远处一直看他。
她的拘谨在当时一众客人中格格不入,但她寻找猎物般的眼神又与那份拘谨形成反差。
周沥很难不注意到她。
那晚,她起身后来回踱步,举着相机将酒吧里每一寸装饰物都拍下,犹豫不定地在门边伫立许久。她拿起伞,作势要推开门,可静了数秒后,她来到自己面前,指尖紧紧锢着伞柄,小心又克制地问道:
——先生,冒昧打扰您。请问你有女朋友吗?
猎物被找到了。
……
饭桌上的交谈到一半,霍易斐突发奇想。
“吃完饭让周沥送你们回去吧。”
“周沥?!”方愿惊呼,然后立刻捂住嘴,小心地打量着斜对面的人,“原来是沃斯的周总。”
霍易斐见她这反应大笑道:“怎么突然拘束起来了?放心吧,他公私分明,私下的时间不会有那副甲方做派,不用紧张。Lee,怎么说,一会儿有时间送她们回去吗?”
被问到的人还没回答,梁宛就抢先一步拒绝。
“不麻烦周总了,地铁很方便。”
霍易斐也不坚持了,心想兴许是她防备心偏重一些。
他又关切地问道:“那个疯子,应该不知道你的住处吧?”
梁宛恍神。
关于这个问题,她不确定。
李逸程没有来过她家,但是之前谢晚馨每每和她聊天时也从未刻意避开过他,也许在某个时刻她的地址被不经意说出口过。
“不知道,放心吧。”
她紧紧捏住茶杯,说完就仰头喝了一口,转头去看窗外的街景。
餐厅内火光明亮,倒映在玻璃窗上,与经过的行人、车影交织重叠。
忽然,她听见身后传来周沥的声音。
“我有时间,不麻烦。”
梁宛一怔,只一瞬,她的目光和玻璃窗倒映中的周沥交汇在一起。
无数窗外变换的影子在他的眼底掠过,仿佛是在挪威乘坐小火车时那样,景色翩跹,但他目光的落点却一寸未移。
梁宛率先眨眼,状似平静地偏转视线,心神却晃了晃。
话音落下不多时,人行道上的地砖忽然多了许多深色小点,愈来愈多,直到所有地砖都变成深灰色。
“竟然下雨了。天气预报可没说今天会下雨。”方愿凑到玻璃窗前,嘀咕着,“宛姐和我都没有带伞,走到地铁站还有一段路。”
半晌,她转头笑嘻嘻地说:“那就提前谢谢周总了!”
仓促而落的雨,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行人站到屋檐下,紧贴着玻璃窗避雨,也抹去了窗中的倒影。
梁宛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用餐结束后,天色已经如墨。雨丝裹着冷空气向地面飘来。
刚走出餐厅的大门,一阵强风吹得几人都缩起脖子往后退了一步。
周沥和霍易斐向餐厅借了两把长柄伞去取车。
走之前,他回身说:“在这里等我。”
一直等到梁宛轻轻应了声,他才打开伞迈向雨中。
身边方愿勾着她的手感慨道:“周总并不像他们说的那样古怪,我觉得他人挺好的。虽然脸是冷了点,但是俊啊,冷点就冷点吧。”
梁宛没有附和,心不在焉地望着雨里的初秋。
她是在担忧藏在暗处的李逸程,还是在想周沥,她也不知道。
“不过周总当初为什么要换项目负责人?”
是啊。
为什么呢?
梁宛低头笑了笑,抹掉脑海里不着调的一切想法,“可能是看我不顺眼。”
方愿不同意这个观点,“不顺眼就不会送我们回家了。他是甲方,我们是乙方,他没有讨好我们的任何必要。”
不由她们再讨论,一辆黑色库里南淌过雨水停在餐厅面前。
霍易斐的车从后方经过,摇下车窗向她们挥了挥手,先一步离开。
“宛姐,你坐副驾吧,我第一次见周总,坐副驾不合适。”
只坐在后座是不礼貌的行为,这一点一直是不成文的规矩,梁宛也知道。一来拉远了距离,二来仿佛是将对方当成了司机。
方愿撂下话就钻进了后座,梁宛被风刮得打颤,也不再踌躇,弯腰坐到副驾。
车里有着和周沥身上一样凌冽、清冷的味道。他不用香水,不会给人十足的压迫感。
方愿家就在公司附近,刚起步行驶没多久就抵达,连话题都来不及铺开。
从她家小区地下车库驶回到地面,淅淅沥沥的小雨骤变成滂沱大雨。雨花被风吹得在地上狂乱起舞,一大片一大片白色的雨烟贴着地面被风吹到无形。
但沉默无言的车内只有被车窗隔绝后的微弱风雨声。
好似回到了挪威他驾车带她追逐极光的那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