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航(76)
到底还是物是人非。
“别贫,谁闲得没事还评社花社草的,社团一共才多少人。”陈知渊笑着摆手。
刚坐下,陈知渊就询问在场的人哪些有时间和他一起去露营,一圈报名下来,到梁宛,她以看亲戚为理由拒绝了。
陈知渊愣了愣,“两天一夜而已,也没时间吗?”
“毕竟我三年没回来了,要办的事情比较多。”
梁宛还是那副笑脸,但不像高中时那样——他几句话就会让她勉强自己去迎合。
不喜欢就不要做。
昨夜才有人这样和她说过。
“伤心了,有人伤心了——”三班的还在起哄。
陈知渊推开对方的手,挤出个笑容,“说什么鬼话呢。”
一抬眼,梁宛已经一手拿着椰汁,一手拿着手机在看,注意力不在他身上。
梁宛用胳膊碰了碰林知欣,一边滑动文案,“你推荐的这本是BE还是HE?设定我挺喜欢的。”
她是一个喜欢被剧透的人。
并不是剧透完就不看了,她反而会看得更起劲。
“BE,男主没了。你现在还看BE吗?”
“看的。”
“那就行,我朋友都不喜欢看BE了,说生活够辛苦了,还是小甜饼实在。”
“也是啊。”
一来一回,她们没有加入其他人关于工作、家庭的话题,只缩在自己的小圈子里。
直到有一个领导性格的同学似乎想让所有人都参与到谈话中,主动问梁宛。
“你爸爸还在美国工作吗?”
梁宛的笑容凝固了片刻,又拾起。
“嗯,还在。”
“那阿姨呢?两夫妻异国这么久,总归不太好吧。”
梁宛捏着椰汁罐,咬着吸管回答:“前几年也去美国了。”
“那挺好,就是你不能常见到他们了。”同学突然指点起她的人生,“你当初就该去美国留学的,你英语那么好,留在那里工作,一家三口在一块儿多幸福。”
有人跟着附和,并说陈知渊当时就选择了去美留学,要是她也去了……他们没再说下去。
梁宛伸手在面前摆了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我那三脚猫英语,真去了那边的大学指不定成绩会多烂。”
是客套的自谦,但有人听不明白。
陈知渊五味杂陈地望着她。
他比别人多知道一些她的秘密。
梁宛的父母其实早在她六岁的时候就离婚了,这么多年一直是梁怜沁独自抚养她。不过梁宛从来不说自己是单亲家庭,反而伪装成家庭幸福的模样。
也许是因为对她的好感,陈知渊始终对她抱有同情心理。
梁宛知道陈知渊在想什么。
大约觉得她撒谎撒得辛苦。
陈知渊知道她是单亲家庭源自于去南京的一次辩论比赛。
她和梁怜沁在后台吵架。
她崩溃地向母亲哭诉不想再撒谎。每次同学向她问起父亲,她总要将他塑造成一个在外为家庭打拼的形象。可其实梁宛根本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而梁怜沁口述中的父亲也是一个除了皮囊之外一无是处的家伙。
陈知渊听见了,错愕地站在树下。
他颇有道德,没有将此事散播出去。
也许正因为这样,高中时的梁宛放不下他。
就好像是在太空漂浮了太久,终于找到一个有氧气的地方可以呼吸。
最起码——陈知渊不会问她父亲的事。
只是时过境迁,她已经有了新的秘密和谎言。
连陈知渊都被蒙在鼓里的。
在他的视角里,梁怜沁只是去美国任教了,母女的关系未变。
殊不知,梁宛和母亲已经许多年没有联系过了。
她如今甚至算不上是单亲家庭。
这件事甚至连谢晚馨也没告诉。
小时候,向同学撒谎是梁怜沁的要求。
因为她说单亲家庭会受歧视,于是真假掺半地编造了一套故事教梁宛说。
但现在,向身边人撒谎,是梁宛自己的惯性。
她不喜欢母亲的伪装,但不知不觉间还是重走了她的老路。
以前觉得撒谎是煎熬,如今信手拈来。
聚餐结束,她还是没吃到西湖醋鱼。毕竟哪怕是杭州人,也确实没有几个人爱吃它。
陈知渊送完其他同学之后,把车开到梁宛曾经的住址。
一路上,梁宛没说其他话。
他耐不住,开口问:“这些年你还是没去见你爸爸?”
“嗯。”
“也好,他不值得。”
语气里填满了怜惜。
但梁宛并无感触。
“单亲家庭”的名头从未困住她。她对父亲根本没有幻想和记忆,最多是小时候感慨过一两次——为什么别人有她没有。不爱也谈不上多恨,即便是在街上擦肩而过,也认不出彼此。
她真正走不出来的——是谎言的怪圈。
和远走高飞的母亲。
梁宛吸了一口气,扬起眉梢,搭着车门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陈知渊看着她走进陈旧的楼道后,掉头离开。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的灯一盏一盏重新亮起,自上而下。
梁宛戴着耳机,轻轻哼着舒缓的曲调走下来。
旧址只是供人缅怀的地方,珍视的东西早已不见。
当初那只自来熟的小猫也是沿着楼道的阶梯一步步爬到她家门前,多年过去,小猫大抵已经去了喵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