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野鹤(135)
他来时,甚至体面地整肃了衣衫。
段长卿的步子极快,那种急迫反而不像是面上装出来的,然后快到人前时。
他步履却踌躇起来。
段长卿不嫌麻烦的一次又一次整理自己的着装,就连根头发丝都要捋上一捋。
段黎还真没见过这么墨迹的人,怕不是一个千面人,变脸变得那叫一个快。
“进去!”她推了对方一把。
段长卿只好迈出步子,他抬起腿走进大堂后,段玉笙正坐镇主方,低低地看了他一眼。
方才的从容都溃提而下。
他是紧张的。
这个叫段长卿的男人并没有他脸上表现得平静,眼底一闪而过的是他难以掩饰的彷徨。
“没想到,我还能再见故人。”段玉笙缓缓说。
他脸上挂着一抹抹淡淡的笑,却不是喜色
反而是叫人挫败的忧愁。
虽是故人二字。
可是他的声音里却不带感情。
段长卿唇齿发颤,还是唤出了那个名字:“玉笙。”
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期盼。
可是段玉笙却冷然地打断他:“不要再叫那个名字了,你叫不得了。”
他出奇的冷漠。
这到底是哪门子的相会?
段黎还从未见过段玉笙以这副态度示人,他冷淡的声音里喊着薄薄的怒气,却又压抑平静,是一种无形的克制。
她不由想,段玉笙定然是讨厌极了面前的这个人。
她正眼对过去,带着些许敌意。
段黎双手背在腰后,像是一个侍卫一样站在保卫极佳的位置。
她眼神犀利,不高不低地盯着对方,带着一种显然的威慑。
可是这时,段玉笙却扯住她的衣角,叫她坐下。
语气里透着一股松软,段黎都要摸不清头脑。
“坐吧。”段玉笙接着开口,他口中这句话是对面前这个男人说的。
可是段长卿没有坐下,他脸上泛着苦涩的笑,看着比浓烈的中药还要苦。
段玉笙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他眸中黯然失色,面容周正,可是表情却难看得很。
他不再奢求其他,双手一举,反而是长身而跪,朝着段玉笙行了一个大礼。
他深埋下头,伏低。
段长卿沉闷的开口:“长卿,见过世子。”
这一拜。
也就意味着很多东西的结束。
见如此,段玉笙不由的一怔,段长卿跪得郑重,他嘴角弯了弯,像是自嘲一般:“殿下何须行如此大礼,您贵为太子,来我这里,又意在何为呢?”
他从未想过还能这里见到段长卿。
在过去,一个是位极东宫的太子,一个是福属的世子。
少年相遇,有说不清的豪言壮志,有数不尽的欢闹笑语。
交错的红顶盖瓦,池中戏鱼。
过往种种确实逍遥自在。
可是如今……
段玉笙不乏自贬:“殿下可是忘了?我不过是一个逆贼罢了。”
第68章 赎罪
◎“我自知负罪深重,所以我才想尽力去赎罪!”◎
逆贼二字, 就像是横距在两人间的长河,滚滚大浪,拍散了少时炙热的旧谊,过去亲密手足之间剩下的只有淡漠的疏离。
不复曾经。
段长卿显得有些失望, 他微微低头, 喉结滚动带着微微颤动:“我们……是做不成兄弟了对么?”
他抬眸, 悬在眼角的泪被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 独独红了眼眶。
段玉笙头都没抬, 淡然的神色平平,只是带着讽刺之意说:“我不记得殿下, 是一个喜欢儿戏的人。”
他话中带着责备:“殿下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一国太子深入敌军阵地,我是该夸殿下威武神勇,还是该骂你愚蠢?”
段长卿停顿了一会儿,才说:“我知道自己在做一些什么。”
偏了偏头, 许是不想在段玉笙露出自己失态的模样, 更像是一种倔强。
段玉笙被他这副平淡得不以为然的样子给激怒了,他抬高了声音:“你知道?你知道你踏进这里会有什么后果!”
“我心里清楚!你也清楚不是么?”段长卿回答:“天下大势已定,为虎作伥这样的事情, 我做不来的,我是来赎罪的!”
他接着说,分明笑不出,却硬是逼自己挤出一个笑脸:“我从不求你会原谅什么, 我只是想祝你一臂之力, 你要想谋得大宝, 我是对你有利的筹码!”
段黎没有开口参与, 却在认真的听。
原来段长卿信誓旦旦所说的筹码, 是他自己。
段长卿缓缓道:“我知道你不在乎外人笔墨,但是君王需要民臣之心,朝中的大臣们个个都是纲常礼教的老古板,世家大族无法顷刻消除,官制需要他们维持,你总不能把他们都杀光。”
“只有杀了我,你登基才可以名正言顺,我一死,皇帝一死,没有人比你的血脉更合适,没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们会效忠于你,你的路才可以更好走。”
“我别无他求,只是不想死得太难看,我所活不长,却享过他人不及的富贵,我不是一个贪心的人,这个世道,人总是难以决定自己,太子之位,我从不在乎,我就想任性这么一回儿。”
“死在你的手里,我才能够心甘情愿。”
段玉笙笑得发抖:“你是在……逼我杀你?”
“把自己送上门来,我是不是还要反过来感激你?”
“我没有此意!”段长卿解释说:“我知道你也许下不了手。”
“我也不是非你亲手动手不可,其实我在宫里大可以自刎,不必来此脏你的手,我就是……就是想再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