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111)
55
第55章
◎“你能与我共伞吗?”◎
圣文帝崩逝于孟春时节一个有些寒冷的夜里。
那天晚上,寒风肆虐,皇城之上烽火次第燃起,挂起了一片片白幡。
跪在御史台前的众臣和百姓枯等一夜,终于在黎明破晓前等来了一道罪己诏。
一时之间,孟春寂夜的御史台前,涕泪俱下。
明黄色的诏书带着一代君王的全部罪责被载入史册,可那长眠于山间的八万枯骨却再也回不来了。
鼓楼上的钟声敲满了三万下,长安依旧是那个长安,偶有行人因钟声在朱雀大街驻足,却只发出一声鄙夷的轻笑。
乱世里,权贵如食客,百姓似食羹,没有人会为一个昏庸的君王哭泣。
这一年正月二十,十二皇子李御即位。
这位尚且年少的新君并没有依照祖制于次年修改年号,而是登基第三日,便匆匆将年号改为昭宁,自此,是为昭宁元年。
“承平二十年始,山河动荡,大梁于乱世中风雨飘摇十年之久,承平这个年号,没必要再有第三十年了。”
帝王的声音响彻大殿,群臣默然,继而山呼万岁。
呼声就着长风从皇宫传至兴宁坊,又穿过大街小巷,直到遍布长安城。
桥妧枝坐在秋千上,耳边闪过呼呼风声,仰头去看树杈间那抹新绿。
短短几日,那抹淡绿变得更加浓墨重彩,它的四周亦隐约有新绿冒出。
桥妧枝有些失落,春神已至,长安却还是没有下雨。
秋千摇晃,她将额头轻抵在藤蔓上,忽感一股很淡很淡的潮意。
她睁眼,细看之下,方见秋千的藤蔓上不知何时凝上了一层水珠。
她一怔,突然如释重负。
昭宁元年初始,名为大梁的车轮在历史的洪流中走过了一段泥泞又颠簸的路。
上一年粮食收成不好,山匪频频作乱,百姓民不聊生。正月底,万年县及周边六县爆发了一场饥荒,百姓食不果腹,怨声载道。
新帝虽年少,却杀伐果断,一面派军剿匪一面开仓赈灾,白花花银两如流水一样往下拨,方才勉强稳住了动荡的民心。
桥大人忙得脚不沾地,一连数日未曾回府。
桥妧枝白日里与桥夫人出城施粥,偶尔空闲便又去政事堂为桥大人送饭,极少有闲下来的时候。
于是在她无暇注意时,庭院中的合欢树不知不觉间蒙上了一层新绿,转眼已是三月。
晌午时分,桥妧枝拎着空荡荡的食盒从政事堂出来,乘车沿着巷口往回走,却不想行至礼部时,马车缓缓停下。
马夫回身道:“女郎,前面人太多,马车过不去,我们要绕路了。”
桥妧枝探头出来,看到礼部东墙之下围了乌泱泱一群人。
她问:“今日是什么日子?”
马夫笑呵呵回答:“今日是会试放榜日,参加春闱的举人都聚在这里看榜,闹哄哄好不热闹。”
桥妧枝一怔,这才意识到,冬去春来,转眼间春闱都已经结束了。
“往南走。”
她想起什么,对马夫道:“沿着朱雀大街一直走,我们先去一趟城南。”
马车立即掉头,穿过一条狭窄的小路,最终停在城南有名的凶肆门口。
秦掌柜正在拨动算珠记账,一抬头,看到立在门前的女子,惊诧道:“东家?”
连忙放下账本起身迎接,秦掌柜道:“女郎今日来得巧,小的正在整理账目,不会儿女郎便能过目。”
桥妧枝从腰间摘下荷包递给他,摇了摇头,“账本便不看了,我是来补账的。”
秦掌柜没接,转身将账本拿过来,对她道:“女郎有所不知,上个月,朝廷已经将拖欠将士的赙物下放了,今后女郎便不用再来补账。”
“已经发放了?”
掌柜点头,轻叹道:“先帝拖欠了一年的赙物,新帝不到三月便全部发放,何其讽刺。”
他说完,自觉失言,连忙又道:“这段时日凶肆生意好,还有不少余银,等这个月结束,小的便将银两送去相国府。”
朝廷下发赙物是好事,那些没有被她及时寻到的将士家眷拿到赙物,也能早日过得好一些。
桥妧枝眉眼弯起,没有收回荷包,而是拿起许多纸扎物塞进马车,对马夫道:“张伯,你先带着东西回府,我想去朱雀大街走一走,阿娘若是问起,你如实说便可。”
张伯往那些纸扎上多看了两眼,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三月正逢倒春寒,女郎衣着单薄,早些回去。”
说完,马鞭扬起,车轮摇摇晃晃往前滚动,越走越远。
桥妧枝告别了秦掌柜,独自一人沿着朱雀大街往回走。
长街喧闹,人潮涌动,她与无数人擦肩而过,最终顺着香气,停在一个卖糖炒栗子的摊贩前。
“女郎来得巧,这是最后一筐栗子,明日再来买可就没有了。”
小贩将滚烫的炒栗子放进纸袋,憨厚笑道:“女郎想要再吃,便只能等到八九月份栗子成熟时才行,不过那时候都是饱满的鲜栗,炒起来比如今的旧栗好吃得多。”
桥妧枝笑笑:“那还真是巧,还好我今日来了。”
她接过装满栗子的油纸,感受着里面的滚烫,如以往一样,转身走进一间热闹的茶楼。
依旧坐在角落的位置,杂乱的交谈声不绝于耳,她处在其中,好似沸水中的孤舟。
指尖沾取茶水在桌案上写写画画,水渍断断续续最终留下八十的字样。
八十日,自圣文帝崩逝,沈寄时去枉死城已经过了八十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