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12)
“中元节已过,来采买之人有没有说用来做什么?”
“这倒是没有。”
桥妧枝捏着账本的手微微收紧,盯了好一会儿才将账本合上。
她拿出一个荷包递给掌柜,道:“劳烦掌柜去书坊买些书,剩下的钱,都划在帐里吧。”
秦掌柜收下,匆匆去买书。
“沈郎君。”桥妧枝看向正在发呆的沈寄时,“沈郎君想要什么祭品,随意选便可。”
她是说这里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烧给他。
沈寄时回神:“都可以?”
桥妧枝点头:“都可以的。”
沈寄时看着她有些汗湿的额发,突然笑了。
沈寄时仅要了一只纸扎猫。
桥妧枝没有强求,拎着掌柜买回来的书,撑伞往回走。
郁荷立在门口张望了许久,遥遥看到少女迈入巷口,便一股脑的小跑过来。
“女郎总算回来了。”
郁荷接过她手中的书,气喘吁吁道:“刚刚沈小娘子来寻您,见你不在,还等了许久,一炷香之前才刚离开。”
桥妧枝眼皮一跳,问:“有没有说所为何事?”
郁荷摇头,“沈小娘子只吃了些点心,等了许久,见您还没有回来,便急匆匆走了。”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沈小娘子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桥妧枝想到那些奠品,有些不安放心不下,将伞塞给郁荷,提裙就往回跑。
“哎?女郎?”
郁荷一只手擎着伞,另一只手拿着书,想追也追不上,急得跺脚。
而伞下那只鬼,早已被少女遗忘在原地,
桥府到沈家的路,桥妧枝走了千百遍。
东胡之乱以前,沈寄时带她闯遍兴宁坊,那时候她只觉得此方天地太小,容不下初生牛犊的两个少年。
东胡之乱时,烽烟四起,她跑在兴宁坊的长街上,只觉得这条街太长,仿佛永远都走不到尽头。
如同今日一样。
她气喘吁吁穿过热闹街巷,隔着老远,看到停在阔气大门前的马车。
沈家大门前还挂着白灯笼,远远看去有些萧条,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正立在马车前与主人说话。
桥妧枝缓缓停下,甚至没来得及喘息,出声唤道:“沈萤!”
四周一静,老妪佝偻着转身,看到桥妧枝时,浑浊的眸子蓦地一亮,却又很快暗淡下去。
沈萤从车窗探出脑袋,看到她的瞬间就红了眼眶。
老妪低声对沈萤说了什么,又转头冲桥妧枝笑笑,随后慢吞吞地进了沈府。
桥妧枝只觉得喉咙中卡了什么异物,分外难受。
“小桥姐姐!”沈萤不知什么时候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直冲冲撞进桥妧枝怀里。
少女正值豆蔻,身材却高挑,有股蛮劲儿,直撞得桥妧枝连连后退。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桥妧枝还未说话,却听怀中女郎开口:“小桥姐姐!”
沈萤抬起头,双目通红,细瘦的肩膀微微颤抖,“兄长回来了,我见到兄长了。”
一瞬间,桥妧枝只觉脑中轰鸣一片,什么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沈寄时:你再说一边,谁回来了?(撸起袖子)
小桥,真是好单纯
7
第7章
◎阿...阿兄,是你吗?◎
沈寄时立在稍显陈旧的木窗前,透过合欢树的枝丫向东远望。日头将树影由短拉到长,偶有万物窃窃私语,吵闹后便又是长久的寂静。
落日余晖洒在窗柩,照亮沈寄时苍白如雪的指尖。灼热的疼痛在指尖蔓延,他却动也未动。
灼烧疼痛仿佛将他带回了冀州,兵戈之声响彻耳畔,出生入死的兄弟在身边一个个倒下。脚下泥土被鲜血染成了紫色,风萧萧后,是长久地静默。
大梁数十年风雨飘摇,今后可能不止有一个沈家,可沈家却只剩下一个沈萤。
眸中不知不觉间蒙上一层血色,身后木门转动,少女轻盈的脚步声响起。沈寄时死死抓在窗沿的手蓦地一松,眼中戾气如潮水般褪去。
桥妧枝推门而入时,头上的帷帽早就已经不知丢到哪里去了。她未曾留意立在窗边的沈寄,快步走到桌案前,半趴半跪地去掏书案下成堆的锦盒。
黄昏的日光总是带着几分朦胧,少女眉目舒展,像一只黄昏大雨后羽毛干爽的云雀,迫切又愉悦。
自从蜀州重新回长安之后,她极少有这样情绪外斜的时候。
沈寄时不动声色将晒伤的手藏进袖中,低声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声音带着些沙哑,却又不显沉闷,犹如穿云箭入耳。
桥妧枝动作一顿,缓缓抬头,眼中带了些疑惑。
“女郎在找什么?”
这句话提醒了桥妧枝,她连忙弯腰,打开压在最下面的锦盒,将里面的东西攥紧手心。
“找到了!”她舒了口气,眉眼间带了不可名状的喜悦。
手掌摊开,掌心处赫然是一个水墨青的和田玉剑穗。
蜀人擅编织,桥妧枝手又巧,在蜀州的那些年喜欢上了编缨穗。最开始的时候她编的慢,即便手指磨出了血泡,还是对此乐此不疲,后面越来越熟练,样式也就多了起来。
蜀州六年,沈寄时的配剑隔三差五就会换个漂亮缨穗。彼时心高气傲的少年将军每次去武场都要被一众人调侃,说沈小将军是个花孔雀。
说的多了,沈寄时就有些不大乐意了,好几次想要偷偷摘下。
少女得知后愤愤不平,一边给止危枪系上新打出来的络子一边嘟哝:“什么花孔雀不花孔雀的,我看那些人才是花孔雀。”
少年摸了摸鼻子,见她不乐意,将想说的话都咽了下去,乖乖等她系好,又答应给她带回南街的冰荔枝,随后长枪一挑,挥挥手纵马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