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18)
桥夫人问:“那个张渊?”
“是他。”桥大人抖了抖衣袖,眼中满是欣赏,“那人的文章,我与一众同僚都看过。针砭时弊,一阵见血,颇有前朝程林之遗风。如今大梁人才凋零,正是缺人之际,若是不出差池,明年春闱,大梁就能得到一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当真这么有才华?”
桥大人得意:“那是自然,我桥玹看人从未出错。”
桥夫人听得欣喜,一时之间忘了还在与补药磨时辰的桥妧枝。
于是桥妧枝抱着小花,神不知鬼不觉出了前厅。
只是还未来得及松口气,一转眼,就这么近距离对上了一张青白色鬼脸。
桥妧枝一抖,脸色煞白。
“女郎。”
女鬼声音飘渺,眼角渗出鲜血,悠悠扯出一张似哭似笑的脸,格外渗人。正是昨夜的女鬼。
怀中小花猛地炸起毛,挣扎着想跑,桥妧枝死死按住,背后却出了一层薄汗。
她没出声,镇定下来,脚步虚浮地往自己院中走去。
女鬼飘在她身后,发出低低的啜泣声,随她回了院子里。
桥妧枝将小花关进门内,不动声色在手中握了一张符篆,这才看向低声抽泣的女鬼,冷声问:“娘子跟着我做什么,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你吗?”
抽泣声戛然而止,女鬼抬头,血泪滚下:“是有一事,需要女郎帮忙。”
“你说。”
女鬼诧异,一时之间忘了哭,“女郎就不先问问是什么事?”
“若是能帮,自然会帮。”
女鬼连忙道:“并非是难事,我死得突然,家中尚有一小妹,还未及笄,日子过得辛苦。我曾在房梁之上藏了十贯银钱,希望能告知小妹,免去她艰辛之苦。”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女鬼惨然一笑,“乱世之中,身似浮萍。鬼差来拘那日,我因逗留人间,错过了入酆都的时辰,如今成了孤魂野鬼,便是托梦都托不得。女郎心善,允我附身与家中小妹道别,奴家感激不尽,来日当牛做马,以报恩情。”
桥妧枝蹙眉:“我何时允你附身?”
女鬼一顿,血泪又是滚滚而下,“女郎……”
桥妧枝不为所动,不经意间将手中符篆露给女鬼看。
女鬼瑟缩一下,连忙道:“并非一定要附身,写信便可,写信便可,奴家住在长宁坊高角巷,本姓孙。”
桥妧枝扯了扯唇角,嗯了一声,转身进了卧房。
这边是答应了。
女鬼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长叹一声,悠悠离去。
烛光亮起,桥妧枝跪坐在垫子上,看着桌案发呆。她没让人再动过这里,只是有些事情,她太过疑惑,怎么都想不通。
窗外突然想起扣窗声,桥妧枝蹙眉,以为女鬼还不死心,脸色不由得冷下来。
本不欲去管,只是扣窗声不停,实在恼人,她还是起身去开窗。
“你——”
声音戛然而止,桥妧错愕。
沈寄时立在窗外,与她对望:“女郎。”
10
第10章
◎试探◎
星河高悬,月华透过合欢树交错的枝丫落在窗前,映照出点点萤光。
今夜明明无风,可桥妧枝立在窗前,却觉得头顶轻枝摇晃,犹在梦中。
“女郎。”沈寄时声音带了些沙哑,衬得夜间越发萧索。
他张了张唇,想要道歉,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来时的路上说辞想了千百遍,但是等到真的面对她时,又有些语塞。
“我——”
周遭寂静,气氛莫名沉闷。
“沈郎君。”桥妧枝缓缓出声。
“女郎先听我说!”沈寄时深吸一口气,看着她,哑声道:“昨夜之事是我冲动,那本就是女郎私事,我...不该不顾女郎的意愿过多干涉,抱歉。”
寂静无声,少女没有说话,只仰头看着他,怔怔不知在想什么。
月光透过缝隙落在她浓黑如云的发间,照得那朵淡黄色绒花都泛起一层萤光。
沈寄时原本紧张的情绪突然安宁下来,就那么隔窗看她。有一瞬间,他仿佛有种能够看她很久很久的错觉。
他呆呆看了许久,直到少女发出一声轻笑,唤回了沈寄时游离的思绪。
“沈郎君。”她抬眸看着他,眉眼柔和:“还是第一次有人这么郑重地与我道歉,你或许不知道,我一直等的那个人,以前总是惹我生气。”
沈寄时藏在袖中的手猛地握紧,听她失落道:“但是,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声抱歉。”
是了,他们争执那么多次,一双手都数不清,可他却从未郑重说一句抱歉。
心脏仿佛被人重重捶了一下,沈寄时哑声道:“或许那个人,实在不值得让女郎等那么久。若是可以,女郎多忆些他的不好,兴许就能早日放下。”
桥妧枝长睫微颤,不置可否,转而道:“其实昨夜的事也绝非郎君一人之过,我也有错。郎君是出于好心,我明知那人并非是我要找的人,却因为那一点万一以身犯险,郎君明明帮了我,却还被我赶走,我也实在是不识好人心。”
沈寄时哑然:“并非是这样。”
她轻笑,垂眸看向他的手,突然问:“郎君会作画吗?”
自然是会的,沈寄时出身将门,自小精通六艺,不然当年绘制地形一事,也不会落在他与李御身上。
沈寄时回道:“以前家中请先生教过一段时间,应当算是会的。”
桥妧枝心中一动,转身走到桌案前,拿出一张宣纸对他道:“有个不情之请,郎君能将昨日所见画下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