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29)
她没有立即往回走,心想兴许等一等就能将人等回来,却不想这一等便是一整日。
临近黄昏时,守城的将士都已经换过一轮,她却还是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
想来今日是等不到了,她失落敛眸,走到昏昏欲睡的马夫身边,道:“我们回去吧。”
她将已经凉透了的暖炉放进马车,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回头,又往城外看了一眼。
也正是这一眼,她看到远方天地交汇处缓缓行来一人一骑。
沈寄时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负枪,慢悠悠地往回走。
他浑身是血,衣服上的血迹有的已经干涸,有的还略显鲜艳,仿佛从血池子里滚过好几遍。
桥妧枝怔怔看着他,突然想到,距离他们上一次见面已经一月有余了。
上一次依旧是不欢而散,好像自从回到长安之后,他们总是因为各种事情吵架,平和相处的时日少之又少,她算了算,好像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可是这怨谁呢?
桥妧枝看着熟悉的背影越走越近,薄唇慢慢抿成一条直线。
沈寄时一直低着头,骑马骑得心不在焉,直到接近城门时,忽有一道脆生生的嗓音在前方炸起:“沈寄时!”
他猛地抬头,一眼便对上少女通红的眸子。
缓缓勒住缰绳,他隔着一片白茫,看到立在城门前裹着深色大氅的少女。少女身上已经落满了雪花,也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
沈寄时心绪滚烫,不管不顾地翻身下马,一瘸一拐向少女走去。他走得勉强,似乎是受了很严重的伤,每走一步,唇色便肉眼可见的苍白一分。
无暇的雪地被他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桥妧枝脸色越来越难看,见他走近,突然冷声道:“沈寄时,好玩吗?”
沈寄时脚步一顿,意识到什么,挺住脚步,没有说话。
“让人担心好玩吗?”桥妧枝双目通红,说出来的话却咄咄逼人,“你怎么总是这么莽撞!以前是这样,现在还是!你知不知道我会担心,沈萤会担心,阿婆也会担心?你是不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在乎你的人!”
紧张了一天的情绪在见到沈寄时的瞬间突然爆发,桥妧枝说话时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有什么好担心的!”沈寄时眸中的温度骤然冷下来,“我一个人就可在东胡军队中杀个来回,如今不过是区区几个东湖人,还不是被我悉数斩杀?他们杀了我爹娘,只要是东胡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区区几个东胡人?
总是这样,每次都是这样。
桥妧枝看着他,少年立在雪中,清俊的脸上满是冷意。即便周身狼狈不堪,可脊背依旧挺得僵直。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怒火中烧。
她一把扯下挂在腰间的玉佩,“沈寄时,我们退婚吧!”
沈寄时浑身一震,下颌紧绷,“你说什么?”
“我们退婚吧!”少女激动不已,使了全身的力气喊道:“我再也不想和你争执下去了,我们退婚,我不管你,永远都不管你!以后你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
玉佩在雪中呆了太久,拿在手中一片冰冷,冻得少女牙齿都在打颤。
沈寄时喉结滚动,双手紧握成拳,看了她好一会儿,突然翻身上马:“随你,退婚就退婚,你别后悔!”
他说完,调转缰绳就走。
桥妧枝立在雪中,被气得掉眼泪,拿起玉佩向他砸去。
“沈寄时!”
少年脊背一僵,没有回头。
玉佩落地,顷刻间,四分五裂。
16
第16章
◎这个人不值得女郎记挂◎
子时的更声响起时,长安城内鬼魅嘶嚎声便如同潮水般褪去。
七月已过,桥妧枝睡得依旧不太安稳,可身上的温度却已经慢慢降下来。
沈寄时纹丝不动任由少女握了许久,冰凉的手几乎要被她滚烫的脸颊染上温度。
鬼魅入黄泉,周遭寂静,小狸花猫跳上床塌,蜷缩在少女身边,用长长的尾巴搭在少女脚腕。
残月清辉,隐隐照进床榻。沈寄时神色晦暗,那张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多了几分颓然。
彼时太过年少气盛,将赌气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而今方知,年少情重,生死皆苦。
—
长兴坊内一座稍显破旧的宅院中。
屋内未点灯,青衫男子坐在桌案前,一动不动,仿佛寺院中陈放了多年的泥像。
一只蜘蛛从角落中爬出,顺着男子垂落在地的衣角向上爬,最后停留在他撑在桌面的指尖上。
恰在此时,子时更声响彻长街,清晰传入这处偏远的宅院里。
孤坐在案前的男子在听到这更声时候骤然周身一松,仰倒在木椅上,哼笑出声。他笑得断断续续,明明在笑却似哭。
良久,笑声停止,屋内灯亮起,照亮这一处简陋的房舍。
木门恰在此时被敲响。
“张郎君,我家将军邀您入府一叙。”
来人说话虽客气,可语气中的轻蔑却丝毫不加掩饰。
张渊神色不变,缓缓起身。他看了一下手上的小蜘蛛,轻轻取下又冷冷瞥了一眼,“弱小的生灵总以为自己能凭借努力爬到他人的头上,殊不知,别人的一根手指就能将之捏死。”
说完,毫不留情将之投进油灯里。
烛火很快飘起一缕轻烟,张渊整理了一番衣袖,声音不咸不淡:“军爷稍等,张渊这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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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妧枝醒时天还未亮,窗外轻枝摇晃,合欢树的枝叶被风吹进屋内,带起一阵清香。
她发了好一会儿怔,忍不住唤:“沈寄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