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85)
厅堂内
桥夫人支着手臂轻抵额头一侧,无奈问:“脉脉回来了?”
平妪道:“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昨夜应该宿在沈府了。”
“她总是这样,小时便不让人省心。”桥夫人眉眼划过一丝伤怀,“以前每次找不到人,只要去沈府那里寻准能找到,没想到如今还是。”
桥夫人闭目,温声道:“只是,即便不愿承认,我也不得不承认,自从知他在脉脉身边后,我便安心不少。”
平妪隐隐猜到夫人口中的他是谁,却没有多问,只默默将桌案上已经有些凉了的茶撤下,换了一壶新的来。
冬日易嗜睡,回到暖阁,桥妧枝第一件事便是抱着小花窝在榻上睡了个天昏地暗。
往年这个时候,她已开始酿明年新酒,等第一场冬雪降临时埋到合欢树下,待开春,再从树下将酒坛挖出,一大坛梅花酒,她断断续续能喝上一整年。
可今年不同,她双肩魂火虽已重燃,可这些时日遇到太多鬼怪,没了精气神,整日整日的睡。
沈寄时目光落在她因熟睡更显柔和的眉眼上,微微扬唇,转身出了暖阁。
傍晚,桥妧枝是被一股浓郁梅香唤醒的,她睁眼,看到数枝绿梅插在水中,含苞待放,隐隐有要开的架势。
她抬头,看到沈寄时坐在不远处的桌案前,正神情专注地擦拭手里那柄长枪。
枪头已经锈迹斑斑,他却一寸一寸,擦得尤为认真。
桥妧枝有一瞬间恍惚,险些以为眼前人又是她的幻觉。
她记得,沈寄时很爱惜他的兵器,无论刀枪剑戟,只要在他手上,总会被他擦的一尘不染。
“兵器是武将的魂,要时常擦一擦。”
某一年,少年坐在墙头,神采飞扬,语气坚定:“只要我还能战,就不会让我的兵器变脏。唯一能弄脏它的,只有敌人的鲜血!”
他的话犹在耳边,可时过境迁,他的止危枪生了锈,再无用武之地了。
桥妧枝突然觉得有些难受,忍不住出声:“沈寄时。”
被唤之人动作一顿,抬头扬眉,“醒了?”
他起身,高大的身影遮住暖阁内的烛光,缓缓向她走近。
那股淡淡的香火气越来越近,沈寄时行至她身前,她心中那股郁气却依旧没有消散。
“沈寄时。”她仰头看他,“你的枪生锈了,我去找些麦麸,混上醋水,看看能不能将上面的锈迹除去。”
她说着就要起身,却被他攥着手腕,拉了回去。
“陈年老锈,除不下去的。”
桥妧枝心一紧,连忙道:“一两年的锈迹而已,能有多久。试一试,万一呢。”
沈寄时眸光微暗,哑声道:“即便是除去上面的锈迹,那柄枪于我而言,也已经没什么用了。”
“谁说没有用的,你可以练枪给我看。”她说着说着有些急了,“我会看的,沈寄时,我会看的。”
冰凉的指腹落在她泛红的眼角,清润的声音略带笑意,“桥脉脉,你怎么总是为我难过,以前是这样,如今还是。”
桥妧枝立即语塞,下意识想,因为她是很固执的人啊。
别说一两年,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她还是会为他难过,为那个意气风发的沈寄时难过。
“桥脉脉。”他低头,将吻落在她眼尾,蓦然尝到一丝咸涩。
怔然一瞬,他喉咙滚动,意识到什么,低声道:“那柄长于长宁侯而言很重要,于沈小将军而言也很重要,但是对于如今的沈寄时而言,并没有卿卿想象中那么重要。”
他在说假话,她知道。
有些泄气,又有些生气,她微微偏头,肩膀耷拉下来。
沈寄时抚过她柔顺长发,道:“桥脉脉,今夜我可能要短暂离开。”
搭在他腰间的手微微收紧,“去哪儿?”
沈寄时眸光微暗,没有隐瞒,“黄泉九幽,寻赵曾。”
血债血偿,若当真是他害的八万沈家军惨死,即便是做了鬼,他也要让他难有来生。
桥妧枝钻进他怀中,“我随你一起去。”
掌心落在她后颈,沈寄时将人按在怀中,低声道:“你在这里等我,人间一日,黄泉一年,兴许喝上一盏茶的功夫,我便回来了。”
不知为什么,他越是这样说,桥妧枝便越是心慌。
人间黄泉隔着天堑,她怕他一走,她又寻不到他了。
她道:“沈寄时,我下过黄泉的,我也去过酆都,我可以与你一同去。我也不害怕鬼魅,你不用担心我拖累你。”
抱着她的手臂渐渐收紧,他语气涩然,“是我拖累你,桥脉脉,幽冥污秽,你要留在人间,等我来寻你。”
这个等字,她很不爱听,可却莫名觉得他这句话很动听。
她沉默半响,依旧觉得难过,却哼声道:“你若是不来寻我怎么办?之前不是一直要让我忘了你吗?”
他静默一瞬,郑重道:“不会不寻你,你在哪里,沈寄时就在哪里。”
等他亲手解决赵曾,今后无论生死轮回,他都只为桥脉脉一人。
45
第45章
◎胡不归◎
人间战乱不断,黄泉路变得格外拥挤。
黄泉路上四面虚无,青石板整齐陈铺而上,于此间向上,看不见星辰日月,向下,看不见尘埃土地,向前,所见一片虚无,向后,望不见挚友亲朋。
死状凄惨的各路鬼魂推搡着往前走,神情百态,或木讷或不甘,或悲痛或胆怯,却包含了人间众生相。
周而复始,来去之间,走过这段路,便与人间一刀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