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112)
“御史大人,有何事?”裴铎语气倒是客气,微招手,便有底下人伶俐地服侍御史坐下。
巡按御史先是一番客套,而后面色凝重起来,旺顺在一旁瞧得清楚,这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人上门,定不会是带来什么好消息,静观其变便是。然而,纵是心中有了几分准备,旺顺也未曾料到事情会差成这般模样。
“陛下中风了。”巡按御史话音沉重。
旺顺先是惊了一瞬,眼中闪过惊愕,但他随即立刻反应过来,眼珠一转,暗思好似也无甚稀奇的。那龙椅上那位,刚上位没多少时日,便急着大选后宫,心思全放在了广纳佳丽、充盈掖庭之上。各地美酒似流水般源源不断地往皇宫里头送,日夜笙歌。这日日虚度,身子不被掏空才是怪事。只是这皇帝一中风,这位置可就空下来了。这位皇帝膝下暂无皇子,如此一来,这位置只能留给前太子的儿子坐。
前太子在先帝驾崩未有多久,便离奇死亡,那事儿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各种阴谋论层出不穷,却也没个结果,这才让如今这位昏聩皇帝有了上位的路子。如今,这人还没把龙椅坐稳,就成了这副瘫痪模样。他一出事,受益人直接就是前太子的儿子,如此一来,思及前因后果,很难不叫人怀疑这里头有何文章。
送走了巡按御史,旺顺几步上前,凑至主子爷跟前,低声道:“二爷,此番皇帝事出突然,第一受益人便是前太子党。首辅跟前太子交情颇深,若是此番他扶持前太子之子登基,他这风头可就愈发大了。”
旺顺有了几分忧心忡忡。
首辅党跟裴党从来就不对付,两党之间龃龉颇深。
裴铎手中握着朱笔,在案牍上批了几道红字,旺顺心中了然,立刻伸手接过,而后悄然退了出去。
几案上,公务堆积如山。
裴铎伏身于案间,手中朱笔不曾有半分停歇,一旁的书册被他不时哗啦翻动。
门外忽地传来阵敲门声,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瞬间,裴铎眉头拧起,迅速地抬起了头。
进来禀报的婆子战战兢兢,噤若寒蝉。
“说。”
婆子不敢有丝毫犹豫,额头上已满是热汗,一看便知是一路疾跑过来的。她强作镇定,将姜宁晚之事一一道来。
“大人,她……她不肯配合啊。那姑娘手上攥着碎瓷,谁敢靠近,她就刺谁。底下人都怕伤着姑娘,不敢上前硬抢。”婆子边说边用袖子擦了擦汗,眼睛不时地偷瞄裴铎的脸色,心中忐忑不安。
她尽量省去其中过多细节,挑拣出最重要的部分道出,心中只盼着能将事情说清楚,又别触了这位贵人的霉头。她的意思再简单不过,她这把老骨头和底下那些奴仆,实在是不敢对姑娘用强,故而制不住她那疯魔劲儿。
婆子说完,紧张地咽了口唾沫,眼睁睁地看见裴铎在静默了半晌后,骤然起身,动作带起一阵风,几案被撞的歪斜。婆子不敢怠慢,紧紧地跟了上去。
屋子里,一片狼藉。桌椅被尽数推翻、踢翻,东倒西歪地散落各处。瓷片、黑色药汁、食物残渣混作一处。
几个下人正紧紧盯着蜷缩在一角的人。
小丫鬟鼓起勇气,率先出声:“姑娘,你先别激动,把手上的碎瓷放下,切莫伤了自己呀。”
很显然,她这番劝导毫无用处。
“滚!通通滚出去!!”姜宁晚脊背紧贴着冷墙,手中的碎瓷被她紧紧攥着。
恰在此时,轰隆一声巨响,门被自外踢开。门口立着一人,逆着光,身影显得格外高大。
裴铎目光寒冷地扫视着屋内的混乱。
屋子里的奴仆们见状,立刻四散开来。
裴铎盯着紧握锋利瓷片的她,冷笑了声,他压抑着怒火道:“都出去。”
小丫鬟惊疑不定地瞥了眼姜宁晚,眼中半是害怕,半是同情。她带着人快步走了出去。
门被阖上,光亮被隔绝在外。
裴铎径直大步朝着姜宁晚走去,激烈动作带来的压迫感刺激到了她,姜宁晚立刻将手中瓷片对准了他,裴铎却仿若未曾瞧见一般,神色不变,三两步便欺身向前,他猛地伸出大掌,一下子攥住她的手腕,他不断加重力道,非要迫使姜宁晚放下利器不可。
可她偏生硬气,咬着嘴唇,强忍着手腕上的剧痛,不甘心地跟他对视。
裴铎在来的路上,心中怒火便已如燎原般,腾腾而起,烧得他五脏六腑俱是灼热,此刻见她这般挑衅,怒火更是澎湃。他几近怒极反笑:“放开。”
他猛地伸手,他扯她近前,低下头。
“怀了个野种,你有什么资格跟爷硬气?”
“不是野种。”
姜宁晚毫不犹豫地反驳。
“这是我跟沈……”
话未说完,她的脸便被男人大掌攥住。
裴铎寒声道:“知道爷方才去过何处吗?”
姜宁晚抿唇不语。
“想他死吗?”
她忽地沉默下来,裴铎明明占据了上风,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见她沉默,他愈发不满。
姜宁晚在他森冷目光中缓缓抬起头:“顺便也把我杀了。”
语气平淡,没有一丝起伏,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句话落,裴铎面上彻底没了表情,他嗓音低得吓人:“你说什么?”
“我说我为他陪葬。”
姜宁晚的语气依旧平淡,眼神却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