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骨(133)
姜宁晚颓丧地闭了眼。
他眼中的灼热、滚烫无一不在告诉她,他还没有压榨完她所有的价值,哪怕她因他失去爱人, 为他生子,他还是没有压榨完她的所有。
云妈发现姜宁晚变了, 变得比先前还要沉默寡言。
哪怕小少爷和小姐来哄她开心,姜宁晚的面上都很难再有笑意。
云妈一日日看着,心里胆战心惊。
这个新年并不令人愉快,整个新年期间,姜宁晚未再踏出院门一步,她似是刻意封闭自己,不与外界接触。
开春了,裴铎在朝堂上愈发忙碌,作为辅政大臣,幼帝将政务全权交与他处理。裴铎开始日日连轴转于宫闱朝堂之间。每日他案上都堆满待批的奏疏公文,各种政务纷至沓来,从民生水利到边疆戍守,从赋税征收到官员调配,诸事繁杂。
幼帝逐渐边缘化,民间一时间只知裴家,不知皇室。
入夏后,皇宫中的大钟在有一日被敲响:幼帝崩殂了。伴随幼帝驾崩的消息,更重磅的消息是幼帝亲写遗诏,将皇位传与自己的姑母与辅政大臣裴铎的嫡长子裴祈。此消息一出,众位大臣奇异地噤若寒蝉,无人敢去质疑其间的曲曲绕绕,都颇有默契地接受下来。
刚满三周岁的裴祈登上了世间最为荣耀的宝座:天子之尊位。裴铎于旁辅佐,心忧且慎。裴祈在父亲的教导下,逐渐沉稳起来,不再日日大张着嘴,等母亲投喂,亦不会巴巴地凑到小朝意面前摇拨浪鼓。
裴祈长到四岁时,裴铎整饬宫禁,选贤能之士为侍读伴驾,欲使裴祈浸于善教,日有所长进。
裴祈的个子蹿得很快,在同龄人中间,高出了一大截。
“衣裳又短了些。”裴铎打量着小裴祈,扭过头对云妈道。
不等云妈出声答复,裴铎沉声问:“她今日用膳情况如何?”
她自然指的是姜宁晚。
云妈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裴铎一眼便了然。他皱了眉:“让朝意进去劝了吗?”
云妈点头。
裴铎心下烦躁起来。这两年来,姜宁晚的话越来越少,对他越来越冷淡。他无论怎么哄她,说软话,她都不肯正眼看他。
裴铎真切地感到无奈。
他知道两年前的除夕夜发生了何事,无非是她遇见了处心积虑跟她偶遇的沈煜,看见沈煜怀中抱着的孩子,她一下子被打击到,难过伤心。
裴铎心中大恨。
那个男人只要轻描淡写地出现,便能吸引她全部的注意力。
他怎么能不防那个人,他怎能不提防?
裴铎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卑鄙,他对姜宁晚说谎了,他对姜宁晚说那个人已经成婚生子,他毫不留情地斩断了姜宁晚跟那个人的所有。
裴铎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几瞬,眉心皱得厉害。
沈煜带着捡来的孩子远走这件事好像带走了她的全部生机、希望。
裴铎的初衷并不是想看见一个奄奄一息的姜宁晚。
“爹爹?”
小裴祈见爹爹额角青筋冒起,疑惑地唤了声。
裴铎反应过来孩子还在他身边,立刻强行压制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大掌轻抚了抚裴祈毛茸茸的脑袋。
“进去看看娘亲。”裴铎尽量语气温和道。
小裴祈有些犹豫地问:“爹爹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你先进去,爹爹忙完正事后再来看你娘亲。”
小裴祈点点头。
春夏秋冬四个季节不停轮换,转瞬间,裴祈六岁了。
这一年,
裴祈常随裴铎校阅御林军,小小身影站于高台上,观兵戈林立,甲胄鲜明,竟有不怒自威之感。
待下了高台,归至宫中,他才褪去了那份威严,面上又有了几分孩童该有的童真。
裴祈不再是两三岁的幼童了,他开始明白自己的娘亲与爹爹并不和睦。
这一点令年幼的裴祈既疑惑又伤心。
他仰头问:“爹爹,您今日还不去见娘亲吗?”
裴铎握笔的手微顿,远远瞧上去,他身形似有几分僵硬。
裴祈再道:“爹爹,娘亲染了好几日的风寒了,您还不去看看娘亲吗?”
裴铎未曾言语,只沉默地站起,负手而立。
他日日都去看她,日日都想看见她,可是她总是闭门不见。
这么些年来,裴铎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说什么便说什么,可是如今,他害怕了,他害怕看见她抗拒、冷漠的眼神,害怕她说出刺激他的话。
裴铎的身形一如既往得高大挺拔,但背影看上去却显得落寞异常。
裴铎照着往常的时辰,来到姜宁晚屋门前。
他抬起手欲敲门,手却久久地停顿在半空中。
他一寸寸收回敲门的动作,在门前站了许久,久到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夜深了,裴铎肩头沾染了夜间的浓重湿气。
姜宁晚的这场风寒久未痊愈,甚至有了几分加重的趋势。
到了冬天,症状愈发厉害起来,常常接连昏睡数日。
裴铎再也按捺不住,不管不顾地进了屋,一眼便看见面色苍白、身形消瘦伶仃的姜宁晚,这一眼让他的心骤然下沉。
旺顺带来的消息将她的身体状况美化了,她比他想象中的要更憔悴。
裴铎嗓子眼发堵。
小朝意趴在姜宁晚边上哭,泪眼红肿,扭过头看见裴铎,哭着奔到他怀里:“爹爹……”
裴铎愣愣地抱起小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