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言证(154)
为什么是这个工地?自然这不会是什么好的临终场所,但时有仁觉得,既然已经考虑到了客房阿姨和旅店老板, 那他也就不必麻烦那些警察在他死后依然苦苦去追寻他的行踪,所以停滞工地就成了完美的选择。首先不会有人打扰他享受生命最后的宁静时刻,但也不至于当蛆虫爬满他的尸体也没人发现他然后去了结那一切的因果。
这就是时有仁的计划,在看到青崖湾的路标时, 时有仁出神地想到了他曾经对自己的审判,是张倩触动了他,但时有仁愈发临近终点他才意识到, 事实上是所有人都对他的逃离付出了累累的心血。
为什么呢?时有仁不禁陷入了深思,原来大家都仍然对他抱有希望, 似乎只有他自己,只有他自己从一开始就掐灭了希望的火芯。
原来哪怕是同样饱受网瘾学校噩梦的同伴,但时有仁和张倩、和强子、和其他人也都是不一样的。他们都活着,他们仍然活着,复仇仅仅只是为了更好的新生,原来一直都只有他,只有他与痛苦和绝望为伴。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对自己宣判了死刑——抑或者,也许这宣判来得更早?
第一次,时有仁开始细细品味自己的绝望,他探寻着,从记忆的伊始,他想起了母亲的微笑,只是他永远也不知道,为何母亲的笑容里总是隐藏着一丝落寞。
想到父亲,意外地,时有仁并没有十分浓烈的恨意,第一时间涌入脑海的竟然是父亲带着他和妈妈在游乐园玩耍的场景,熙攘的人群里,妈妈总是远远地落在后面,但父亲会高高地举起他,骑跨在父亲的脖子上,时有仁张开双臂,似乎拥抱着天空。
为什么呢?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父亲似乎开始有意地疏远着他,时有仁能模糊地在记忆里找到这种感觉的蛛丝马迹,似乎是伴随着他的成长,父亲与他便愈发形同陌人,每次父亲回家见面的点头便算是最亲近的问好了,为什么呢?
时有仁痛苦地扶住额,他忽然想起什么,手不禁向上摩挲,一个小小的凹陷隐藏在发根里令他下意识打了寒颤。
那是时有仁童年最痛苦的回忆,但也因为最痛苦,所以一切的开端反而模糊了,一开始到底发生了什么?时有仁在努力地回想……
他想起来了,那是在过年的时候。
过年时走亲窜户,每次吃饭时男人们总是默契地聚到了一起,团成一桌胡吹海侃,根本没人在乎女人们为了那一大桌子菜废了多少功夫。小孩却并不管那么多,能和妈妈同桌吃饭就是他们最开心的事,然后——发生了什么?
时有仁想起来了,就是因为那一次的纠纷所以他们家才从此断了走亲戚,时鹏辉在饭桌上就和别人大打出手,可时有仁却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众人不欢而散,可哪怕回到家里,父亲时鹏辉的低气压也从未散去。
时鹏辉就坐在沙发那里,低沉的气息带着酒意,像是一头暴怒的蛮牛。
母亲回了房,时有仁在房间里忽然想起他的寒假作业还在客厅里,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走了出去,整个客厅落针可闻,安静得让人窒息,时有仁背过身,似乎这样就能无视父亲,父亲也能无视他,他拿起作业再次蹑手蹑脚地准备回房,只是在最后一刹那,他还是下意识地回头想要看一眼父亲,于是迎面便是那只即将粉身碎骨的茶杯——
时有仁忘不了的是,当血液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可即使如此,他也仍然看清了父亲的眼神,那是真正杀人的目光。
这是一切的转折吗?时有仁突然有一种感觉,他似乎已经抓到了那根线索,那是他痛苦人生的真相,一切的根源。
“有仁,有仁?”
张倩的呼唤令时有仁如梦初醒,他甚至惊出了一身冷汗,眼前是一个陌生的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
“抱歉,您就是孙哥吗?”时有仁向两人致意,随后他看向那个中年男人问道,他们已经在接头点等了一个小时,眼前这人不出意外便是张倩他们联系到的偷渡蛇头。
“我说,你们这可和一开始说的不一样!”孙哥带着古怪的口音说道,同时他拿着手机在两人面前晃过,上面赫然是警方对时有仁的通缉信息,“早知道你们是这样的一尊大佛,那是给我八个胆我也不敢接你们的活啊!”
张倩脸色难看起来,但她还是保持镇定道:“孙哥我知道我们让你为难了,但我向你保证,那个人绝对只是死有余辜!我们一路都很小心,没留下任何尾巴,到时候就算警察真的找过来了,我们也早就离开了,孙哥您做成这一单以后也不用再这么老远地出来辛苦了不是吗?”
听着张倩和孙哥的对话,时有仁确定了眼前这个中年男人应该是个东南亚人,也得亏张倩他们能找到他,难怪他敢接下偷渡这种生意。
孙哥似乎被张倩说服了,虽然眉头依然紧锁着,可至少没有其他话了,直到忽然不远处的车里响起婴儿的啼哭。
张倩第一时间跑过去抱出孩子,她惯例拍哄起来,可是很快她就察觉到了异常,连忙地她又抱着孩子飞奔了回来。
“有仁,他发烧了怎么办?”
时有仁和蛇头都看到了那张烫红的小脸,泪珠挂在他的脸上,嘴巴大张地哭嚎,声音里透着虚弱和低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