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玉(54)
也几乎每回被打太子都替他上药,老相爷通常等太子给他上过药后便说送他回家,实则是带回自己府上,睡前还会给他细细涂药。
也有时候并未被打,也被老师带回家,老相爷闲来无事带他钓鱼,烹茶讲古,还拿胡子扎他。
风到底吹落了枝头几丝细瘦残花,花瓣零落,菊花香微苦,涩然。
沈怿恍惚中回到只有花高的时候。
那日傍晚,太子没有在黄栌边驻足,他站在树旁等了许久,茫然不知所措,直到和往常差不多的时间,老相爷一如既往把他抱回秦府。
他木讷地随老师拉过手涂药,老管家端来桃花羹放在一旁,老师拿花白的胡子扎他脸,“今日手重了,老夫喂你。”
相爷起身,沈怿抱住老相爷仰着稚嫩脸庞,乌灵灵眸子一眨不眨,上了药的手心凉丝丝的,他死命拽紧老师衣袍,分明满是无措却还小心试探,“从玉不知?”
太子顾而言他,他活像要出风头。
老师揉他脑袋,“今日桃花羹多放了糖,你尝尝味道可有变化。”
他勉强笑,“应是更甜了吧。”
远处墙角,一堆荒草,一把锄头,一些新泥。
老管家扶着一株老树勉励伸直佝偻的背,浑浊的眼直直望着沈怿,激动又震惊,“啊!啊!小公子,是了是了,那时候您还好小,大人总抱你回来,老奴就给您做羹汤糕点,大人连芙蓉晶坠子都送您了!”
沈怿点头微笑,齐眉皱眉问,“刘叔莫不是不知我嫁的是谁?”竟能如此两耳不闻窗外事?
老管家一愣,“小小姐容禀,小姑爷幼时来府,每每都是大人亲自照看,老奴虽见过小姑爷多次,可大人学生众多,老奴便丝毫不知小姑爷身份,而大人去后,老奴更是鲜少出府。”
齐眉哦一声,几人说话间穿过高墙院门,入目一片桃林,粗糙发白的树干,霜打了的零星残叶,地上却少有落叶,看得出常有人打扫。
齐眉接住一片发红发紫渐枯的树叶,她心情不甚美好,随口便道:“弯弯曲曲光秃秃,种桃树真没几天好看。”
齐鸿和她作对,“人家这叫虬曲多姿,千姿百态好不好?”他还故意哼一声,“是你不懂欣赏。”
齐眉翻个白眼,照旧和弟弟打嘴炮,“论遒劲不如松柏,论柔美不如垂柳,除了短短花期浓艳,论形论色皆不入上流。”
齐鸿撇撇嘴,“你怎么不说花开时候不好看呢?至少人家开花的时候足够艳丽足够好看,而且青桃累累时也甚是喜人,更别说成熟的桃子鲜甜多汁,你那么看不上你别吃啊!”少年越说越理直气壮。
齐眉啧一声,“那你看帝都闺秀,动不动就爱春兰、爱寒梅、爱清荷、爱牡丹爱芍药,你可曾听过哪家贵女雪里画桃,流连忘返?是吧从玉,刘叔?”她还拉人佐证。
齐鸿脖子一梗正要说话,老管家咳一声,“小姐在闺中时极爱桃花,帝都闻名。”
齐眉不动声色,“我娘喜欢?”她儿时好颜色花草,春来桃花吸睛,她把折回的桃枝插在细白瓷瓶里,献宝一般捧去母亲房间,却得了句“桃花俗艳不堪怜。”她印象极深。
几人注视下,刘叔肯定点头。
齐鸿哈哈大笑起来,沈怿也忍俊不禁。
齐眉抿抿嘴,她知道种了这么多必然是有人喜欢,只是没想过喜欢的人是她娘,毕竟秦府从前住了很多人。
齐鸿边笑边道:“谁让你老顶我话,活该了不,我回去就说给娘听。”
齐眉看着老管家,“倒是没听我娘说过。”
刘叔皱巴了的唇瓣紧抿,可他到底平时少有人说话,此时便起了谈性。
老人的嗓音受岁月蹉跎,极适合讲古,他默一默开口,“府中曾有一颗半百的桃树,枝干盘虬卧龙般,花开主子们在树下宴客,花谢满府落红,夫人小姐尤其喜爱,可后来夫人于桃树下自缢,小姐自此极少看桃花。”
姐弟二人听母亲说过,外祖母受不了两子相继离世的打击,整日以泪洗面,最终逃离人世。
而老相爷哀怨之下亲手伐了老桃树,而后又种了一片新桃林。
每年春来花开,实是帝都盛景,老相爷却只独赏。
秦氏同老相爷并不亲近,自出嫁后除回门从未回过秦府,而后不久又随夫远去漠北,那一别,父女二人再未相见。
老管家叹气摇头,“大人弥留之际总想看桃花,小姑爷应有印象吧,是您最后寻来了彩纸做的假桃花,可惜大人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老人说着声音哽咽,抬手拭泪。
风吹动沈怿发丝,他缓慢眨眼,声音低哑,语调却是轻快,他道:“是啊,老师曾说桃花肖故人,他总觉得桃花是最生机盎然最能代表春天的花。”
可老相爷临终前正值深秋。
时逢霜序,未得春花。
第33章
在老相爷牌位前上了香,齐眉几人便打道回府了。
秦相去前遣散仆人,起先还有几十人留下,随着时间流逝大多也各谋出路,二十来年光景,偌大的丞相府只余刘叔一人守着等不来主人的府邸。
刘叔没有家室,上了年纪到底孤寂,城郊带回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打小培养着为小主人效力。
齐鸿对刘叔的忠心肯定一番,大手一挥说打将军府派几个小厮供人差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