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之下皆疯犬(33)
锦奴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吟湘坊人手都有的普通帕子,递给了广荣。
“这是锦奴新得的帕子,我瞧着样式不错,听闻广公子喜欢精细之物,不知这东西可入得公子贵眼。”
广荣知他何意,笑了两声,接过了帕子令下人给自己擦拭衣物。
此事算过,两人又说了几句,锦奴夸人的本事不逊于那个卖簪子的摊主,巧言令色令广荣极为受用,广荣愈发心花怒放,乐得直道好好好。
广荣瞧着面前的美人儿,伸手要摸他的脸颊。
锦奴惊觉后退一步,面露难色,“广公子,吟湘坊晚间热闹,锦奴须回去准备了。望广公子改日有空赏脸光临。”
见锦奴婉拒自己,广荣脸色一沉,方才的笑容消失殆尽。
他冷哼一声,却并未动怒,又换上一副笑脸,“嗯,正好我也有事在身,那便,改日再会,锦哥儿。”言罢拂袖离去。
他这话说得耐人寻味,锦奴却也只拘了一礼与他拜别。
锦奴退了两步退到布行门口,用衣裳遮掩住背身站在布行里的何楚云。
广荣头也不回地路过他,昂首阔步离去。
何楚云从布行里款款走出,眼神冷冽地凝视着面前低头不与她直视的锦奴。
这是她第一次见锦奴如此恭维别人。
她知道他一个乐奴在吟湘坊定是如履薄冰,要低眉顺眼做人的。
可知道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她此刻真想朝锦奴发顿火,然后将他那被人摸过的脸塞进雪里让他好好洗洗。
好似全然忘了锦奴是因为什么主动上前去与广荣攀谈。
她本也冷着脸,没什么表情,可瞧着锦奴那略显可怜的样子,也不想在这大过年对他发怒。
“那我先回了,天快黑了。”
锦奴眸光似水,似有万般情感在其中流转。他也知自己在心爱之人面前对别人卑微奉承有多不妥。
他眨了眨眼,“好,云儿路上注意些。这几日有事便令夏满给宝勤传话。”
两人心照不宣,十分有默契地都没有谈起方才的事情,却有种莫名的尴尬横在两人中间。
何楚云点点头,手指在袖子里动了动,没有再要抱他。
夜色将至,不能再耽搁了。何楚云提起裙摆便往回走了。
锦奴目送着她的背影,眼中的光顿时消散了大半,他感到自己全身的力量仿佛被瞬间抽离,几乎要瘫软在地。好在伸手扶住了墙撑住了身体。
他倚墙而立,剧烈地咳嗽起来,胸中明明没有血,却像是将体内所有的淤血连带着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了一般。
看着何楚云消失在视线之外,他喉结上下滚动,努力咽下涌上来的哀气。
没关系,她瞧不起他也没关系,只要她不舍弃他就好。
只要她还愿意要他,让他做什么都愿意。
对,他得快点回去,他还要继续攒银子赎身呢。
锦奴直起身,踏着沉重且艰难的步子回了熟悉的地方。
何楚云快步往回走着。路过长华街,此处依旧熙来攘往,何楚云心里也跟着乱成一团。
满脑子都是那个广荣对锦奴的调戏声。
她恶心得想吐。
沉着脸走回何府,敲开小偏门,里面是夏满在等她。
“小姐,您回来了。”
何楚云未予理会,径自回到了珠玉阁。
夏满察觉到今日小姐与乐奴的约见似乎并不顺利,虽心存疑惑,但还是准备将今日所见所闻悉数告知那位。
何楚云坐上了自己屋子里的软榻坐定,方觉安心。
适才她脑子乱极了,一直在游思妄想。
她深呼吸了几次,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才好些。
想想今日所为,她觉得自己难堪极了。她竟然像窝囊废一样躲了起来。
何楚云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
她是高傲的,她本可以是肆意妄为的。
怎会如此。
何楚云心中不悦。可她又开始恼怒自己。
她怎么会为一个男子产生不悦的情绪,如此上心,真是没出息。
俞文锦是个乐奴,这是她一直都知道的事。他抛头露面地奏曲,陪人玩乐,都是他应当做的。
可那个广荣的名号在敏州城可比何度雨要响亮得多。他荒淫无度、男女不忌。
想到这儿,何楚云只觉得胃里翻腾,恶心难受。
但更让她苦心的却不是这个。
因为她发现,她选择躲起来不是怕被广荣发现她与乐奴的私情连累邓家,而是她发自内心地觉得被人瞧见与一个乐奴站在一起丢脸。
邓家面子如何她不在乎,她在乎自己的面子,在乎何府的面子,在乎死去祖父的面子。
锦奴只是一个会些乐器的奴隶,而她可是堂堂国公之后,是侯府嫡长女。
她只是单纯的觉得丢脸。若真是换一个谁家公子,她说不准还会大大方方地与广荣招呼一番。
想到这些日子以来,自己竟与一个能和别人俯首帖耳的乐奴你贪我爱,她就恶心得浑身颤抖。恨自己为何如此糊涂。
这些天来,她一直自欺欺人,将锦奴当做俞文锦来对待。
她自以为两人情深意长,自以为找回了儿时的快活,自以为可以从这行尸走肉般的生活中得到片刻喘息。
可广荣的出现打翻了她的妄想。
大梦方醒,一切都是假的。
儿时,她与俞文锦站在一起时,总能引来旁人的羡慕目光。然而那乐奴不同,若被人瞧见与他站在一处,她会耻得恨不得挖掉旁人的双目。
她明白,即便再相像,那个贱奴也不是昔日风清霁月的俞文锦。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俞文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