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10)
这屋子是完全女人的地方,是女子的闺阁,如梦似幻。
纱是没有重量的东西,轻到仿佛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都能惊到它们,于是轻轻地荡起来。
轻纱拂过寒昼的脸,使他觉到了微微的痒,他的心也有轻盈地颤动。
他的怀里是钟浴。
他抱着钟浴到了榻前,轻柔地搁下了她。
榻很大,容得下四五个人,四周都挂着纱,榻上铺的是雪白的丝绸,一粒尘也没有的,丝被也是雪白,也绣了大片雪白的花。
榻上的钟浴也是一朵花,因为她头脑的混沌,很有几分柔媚气,显得生动。丝绸上的花是假的,她是真的。
寒昼站在榻边,静静地看着她。
钟浴躺着,左手翻在额头上,散开的手指遮住了她阖住了眼,也是无心讲话的态势。
这两个人,也是一种柔。动作是柔,眼神是柔,心事也是柔。
有他们在,这房间柔上加柔。
水静静地流。
陈白是静中的动。
他急切地赶到了榻边。本来是有话要说的,可是真见到了钟浴,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心里有无数的话,他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心中又有无数的感想要抒发。
可是钟浴闭着眼睛。
这样远的路,怎么不会累呢?
于是他克制了自己的情感,一个字也不讲。
此刻人就在他的眼前,是一个活着的人……
他已经知足。
他为了钟浴,怎样牺牲都肯的。
不过尽管如此,这房间里的安静和柔也并没有维持太久。
因为又有人来。
是冲进来的。
一个高大的妇人,身材合宜,面色红润,眼里流露出兴奋明亮的光,也是很轻灵的,只有花白的头发告诉了世人她真实的年纪。
这已经是个老人了,应当有五十岁。
实际是六十岁。
她喊着濯英在哪里,冲进门,左右望,在榻边看到了人,眼睛又明亮了几分。她冲到榻边,挤开了寒昼和陈白,抓起钟浴的一只手,喜气洋洋地一声一声唤着。
她身上也有一股香,可是沾着油气,是菜馔的香,同这房间很不相宜。
陈白生了气。他毫不留情地扯起这妇人,斥道:“你失了神志!衣裳不换也敢过来!你自己闻!”说着便揪着妇人的袖子到妇人的鼻端。
妇人当即变了脸色,嗫嚅道:“我……我是太急了!哎呀!”也是懊恼的很。
这妇人正是陈白的妻子,受了陈白的指派在厨房忙,身上不免沾了气味。她在庖厨忙得很,头脑本就有些乱,又乍然得知钟浴回来的消息,滔天的喜悦立时冲昏了她,她哪里还能有神智?
“我这就去换!”妇人忙道,说着就要出去。
陈白也推她。
两个人正往外去。
不料钟浴这时候坐了起来,神色恹恹地问了一句:“有鸭汤?”
“有鸭汤!”妇人忙折身回来,脸上已经有泪落下,一边擦一边道:“知道你爱这个,怎么会没有呢?”
钟浴就说:“那我要用一点,我有些饿。”
“好!”陈白连声地答应着,“我这就去端!”说着扯住妇人的手,急忙往门外去。
钟浴又转过头去看寒昼,问他:“你要吃什么?”
寒昼道:“我跟着你用一些就好,不必着意准备。”
陈白的妇人,钟浴素来唤玉娘的,这时才注意到房间里竟还有一个寒昼,当下大吃一惊,不由得惶惑地看向她的丈夫。
她的丈夫这时已经扯了她到院中了,她便问:“那是谁?”她的丈夫也是只知道一点,旁的什么都不清楚,便反问:“你以为是谁?”
玉娘只好问:“是濯英带回来的吗?”
陈白点了下头。
玉娘心中欢喜,“倒是好样貌,见了就喜欢的。”
钟浴是起身在卧房旁的一间屋子里用的餐饭。
这屋子旁边挨着的,是个庖厨,不做菜馔,只是烧水,自三天前起便没断过滚水,一心等着钟浴,好叫她随时有水用。
也是和路上一样,寒昼自己先不动箸,要等他照看着钟浴用好了,他才会随意吃些。
玉娘整日在厨房里,菜馔自然非同小可,碗碟足足摆了二三十个,即使如此,她也觉着不够。
“信来的太晚了,好些都来不及准备,前几天日光也不好……”
她心里觉得亏欠,一直不停地讲。
是以钟浴虽然并没有什么胃口,也仍旧在玉娘热切的目光里吃下许多,还是寒昼怕她有什么不好,拿走了她的筷子不许她再吃。
当然,也是一定得和玉娘解释的。
玉娘听了,便觉得是自己做错事,懊恼地责怪起自己来。
陈白嫌她聒噪,扯了她走,最后自己一个人回来,问钟浴可要洗浴。
钟浴有些累,又兼才吃了饭,人有些懒,眼皮也很重,于是便说不洗,要回榻上睡。
寒昼听了,就放下筷子,要和她一道折回卧房去。
陈白当然也跟着。
钟浴直奔大榻而去,甩了鞋就躺下去,万事不管了。
陈白忙去院子里唤那两个女孩子使钟浴盖被。盖好了,陈白满了意,点了点头叫使女退下,然后又问寒昼:“四郎可也要歇下?”
寒昼想了下,点了点头。
陈白便要引寒昼去另一间屋子里休息。
可是寒昼一动不动。
陈白便有些疑惑,以目光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