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22)
她在昏暗里尽力搜寻梦境的遗迹,可是毫无头绪,有些人来去无痕,只余可怜人留在原地受折磨。
芳苓这时候走了过来,笑着问:“在想什么?”
钟浴也不瞒她,“似乎是梦到了古人。”其实她自己也不确定,就改口:“也许只是忆起了旧事。”
芳苓很怕钟浴忆起旧事,因为多是一些郁悒,她不愿意多说,也不想钟浴再往下说,好在她是有别的话可以说的。
“原是如此,怪不得今日起的比先前晚些。”说到这里话锋一转,“四郎倒是起的早,天边才泛了白,我就听见响动,知道你们有人醒了,便推门进来……”她忽然停了下来,抿嘴笑了一下,亮晶晶的一双眼看着钟浴,很有些促狭的意味,“濯英可知我瞧见了什么?”
钟浴说:“我不管他。”说着就下榻穿鞋。
可芳苓还是说:“四郎那时只穿中衣站着,衾褥在他怀里乱成一团,他见我进来,整个人怔住,一动不动,我问他怎么抱着那些,他不敢看我,支吾着说拿去晒,说话间就往外去,那种事怎么能叫他亲自做呢?我就去接,他却不肯给我,只是躲,慌得很……都掉在地上,他急着又捡起来,抱着往门外冲,瞧着怪可怜的……不知道他羞什么,他今年多少岁?二十?人之常情而已,又不是杀了人,怎么就要藏?”
钟浴全然不理会,只当是没有听见,自顾在窗下通头发。
芳苓夺过梳子,问:“濯英觉着呢?是否能引你发笑?”
钟浴认真地看着芳苓,笑得无奈:“这是做什么呀!”
芳苓又问起另一件事来,“昨日我走后,他进来和你说了什么话?”
钟浴只说:“我分明早和你说过,不要理会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
芳苓却道:“为什么不理会他?他哪里不好?容貌上乘,又痴心一片……他是真心人,你不该那样待他。”
钟浴笑道:“他是真心,我就得回报?这话没有道理,我有这么一张脸,只要是个男人,总会对我有几分真心,我难道全要回报?怎么报得了?我得投江去,肉身化了水,才够他们每人分一瓢。”
“你的话虽有几分道理,可是谁管那些人呢?”芳苓也是有韧劲,仍是劝:“四郎是个好的,你不也说他是良人?纵然他父亲有些门户之见,又怎么样呢?他为了可你连家都不要了,千里迢迢到这儿……”
“所以症结在我而不是他,他确是良人,可我是什么?我是毒草,挨了非死即伤……前人早有昭示,他好好的一个人,做什么和我搅一起?你们未免太厚此薄彼,只管我,一点不顾他,他才十九岁,年轻冲动,万事只由一颗心,这是对的?你觉着他好,该助他回正途去,而不是推他一直往歧路走。”
芳苓不满钟浴自贬,板了脸:“你怎么是毒草?”
“我怎么不是毒草?你看粱……”她顿了一顿,把原本要想说的话吞了回去,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你不知道我在都城做了什么吧?我如今是坏女人呢!他只要和我搅在一起,就免不得要受指摘,再不能成事……已经说了,他才十九岁,余生长得很,还是别害他了。”
芳苓是个敦厚人,害人是万万不敢的,钟浴的话使她心中生出惶惑,闭了嘴不敢再多讲一句话。她不开口,钟浴也没有再说,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食过早饭,钟浴点了香,又重新捧起了佛经,喃喃念起来,芳苓看她读得专注,又兼自己心中又有事,也就不再陪着,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芳苓去找寒昼。她还是不死心,她要找寒昼问清楚。问清楚他的心。
寒昼是和寒氏的一个仆从在一处,为着褥衾的事。他只能找自家人解决此事。
仆从看着地上的褥衾,叹了一口气,苦口婆心地劝起来:“四郎,你这又是何必?在这里受这样的苦,咱们还是回家去。”
寒昼冷声道:“你只需避开人,找地方把这些烧了,旁的不必多言!”
他发了话,仆从也就不敢再多说,团起褥衾告退。
仆从才走,芳苓就找了过来,寒昼瞥见了,慌忙就要躲,可是芳苓早看见他了,见他要走,急忙出声喊他,她这样一喊,寒昼倒不好再走,只得停住。
芳苓小跑着到了寒昼身前,问他:“四郎现下可有事?”
“倒是无事。”声音紧绷绷的,其实整个人都是紧绷着的。
他这份不自然是十分明显,芳苓当然瞧得出来,也知道他是因何如此,忍不住就笑出声来,“本来只是件寻常事,实在没必要大惊小怪,只是你这样如临大敌,我是真的要笑你了。”
寒昼实在是难为情,连表情也不知该怎么摆,脸色时时刻刻变幻着,瞧着是真的有几分可怜。
芳苓又问他:“你那时想的是濯英吗?”
寒昼的脸陡然红透了,脖颈也是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芳苓看见他额上的青筋在一下下的跳,怕逗出事来,忙正了脸色,“我有话和四郎说,是正经重要事。”
“你和濯英的事,我从赵叔那里听了一些,我想你是个好人,可以托付,所以总是在濯英面前为你美言,你们很般配呢!不知昨日你可有听见,濯英也称赞你是良人,可是她很有顾虑,她今日和我说起她在都城的事,她说她有一些很不好的名声,会连累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