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32)
钟浴给出的折磨,是她不时的娇蛮和霸道。她被骄纵得自小就有坏脾气,如同一枝生了刺的花,只要她愿意,是可以扎得人鲜血淋漓的。
她对寒昼没有尊重,明明是她使手段留人,却动辄不理人,甚至恶言相向,无理取闹,有时候会指着大门要人滚出去,肆意妄为。
寒昼初时只是生忍,毕竟爱得太深,多少委屈都咽得下,后来就变聪明,只要她闹,他就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他是她的好学生,她挑不出错来。而且她其实是喜欢的。她喜欢那时候的空茫,什么都不能想。寒昼也喜欢。身体的欢愉之外,他还喜欢她那时候的乖顺,更喜欢那种她完全属于他的感觉。他根本不怕她闹,甚至心中隐隐地希望她多闹。
这是他们相处的常态。
三月二十八,芳苓二十五岁的生辰,芳苓的丈夫,带着一家人来到碧庐为芳苓庆祝,因为明白芳苓回来碧庐的原因,又早从芳苓口中听说过钟浴的名字,知晓她们的情谊,所以这个爱重妻子的丈夫,也精心为钟浴准备了一份礼物。
这是个有分寸的人,没有贸然求见,而是把礼物交给了妻子,请其代为转交。
礼物是二十匹白绸并两条绸面的绒被,俱是今春新制。
芳苓的夫家世代以缫丝为业,家境算得上殷实,可比起碧庐这富贵地,又算得了什么?是心意难得。
这是真正礼轻情意重的东西,芳苓很觉得满意,迫不及待地拿给钟浴,并转达了丈夫对钟浴的问候。
钟浴这时候才想到,她还没有见过芳苓的夫家亲人,还有芳苓的长子,她是个长辈,应该送点东西给小孩子的。
芳苓却有顾虑。她夫家的亲人,一双上人,丈夫,小姑小叔,连同她那个儿子,都不是精致的人物,依她来看,是不配出现在钟浴面前的。
钟浴听了很不高兴,“你竟和我生分到这地步?任他们是怎样的人,只要是芳苓你的亲人,我总得见一见。”说着就站起来找衣裳穿,要芳苓带她过去。
芳苓赶忙按住了她,说:“眼下他们也许正在各处逛呢,未必轻易找得到,还是我领着他们过来。”
钟浴觉着有理,点头答应了。
芳苓则兴高采烈地去寻丈夫。
找到的时候,陈林两家人正一起说着话。听了芳苓的话,芳苓的丈夫便要起身去拜见,被陈白拦住了。
陈白的意思,碧庐已经很久没有过喜事,今日难得这样好,不如举宴庆祝,届时宴上相见,热闹欢快。
芳苓也觉着妥当,小孩子好动无礼,得好好教一教才能放他去见人,还有弟妹,也是得好好地作一番嘱咐。
钟浴是无可无不可。
所以就定在晚间见。
钟浴穿了件新衣裳,数月来第一回 正经梳了头发,甚至装饰了一番,收拾完可谓是神女临凡,光彩照人。
芳苓给钟浴梳头的时候便很觉与有荣焉,毕竟钟浴是为了她才肯费这个心思。为钟浴装扮完,只说了两句话就急匆匆又要走,忙着去查验另一边的情况。
芳苓走后许久,钟浴还在镜前看。
镜前牡丹花,镜中芙蓉面,花面相映,两相得宜。
钟浴难免得意,她就是天下第一。
寒昼也这般觉得,手贴在钟浴后颈上,说:“好美。”
钟浴乜他一眼,拨掉了他的手,笑道:“否则你何以忍至今日?”说着站起来,脚步轻快地往门外去。
寒昼低头看了一眼手掌,余温未散,芳香尤存,他攥了攥,想把一切都留住。
她看起来是真的高兴。他为她的高兴而高兴。
这种时候他在她的身边。
再无所求了。
为着芳苓,钟浴主动走过去向林家父母祝酒,不过人家饮的是酒,她杯里的却是茶——陈白是再不肯给她饮酒了。
钟浴愿意的时候,她就是进退有度,风度可喜,何况她实在美丽。
尤其林母,一颗真心,止不住夸赞,直言钟浴是天女下凡,甚至一时忘情想要去拉钟浴的手,被芳苓连忙扯住了。
芳苓以目示意,芳苓的丈夫便端了酒杯走过来,先敬酒,然后又把那些问候的话亲自对着钟浴讲了一遍。
这是一个敦厚老实的人。
钟浴深为芳苓高兴,回敬了一杯。
男人恭敬饮下。
他的弟妹也在一旁,少男少女,都是十三四岁,想和钟浴说话,但是又都不敢,只是闪烁着目光偷偷地望。
钟浴走过去和他们说话,问他们的名字,又问年岁,言谈间多有笑意。
陈白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忽然,他拿起酒壶走向寒昼。
寒昼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钟浴,直到余光瞥见陈白靠近的身影,知道陈白是向他而来,又看见陈白手里提着的酒壶,他弯身拿起了酒杯。
起身的时候,陈白恰好到了。
陈白往寒昼酒杯里添酒。
“多谢。”他颤声讲,只有这两个字。
两个字已经足够。
浑浊的双眼早已潮湿。
面对这样一双眼睛,寒昼不知该讲什么话,所以只是将杯中酒饮尽。
陈白离开,寒昼的目光又去寻钟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