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43)
姚颂和钟浴坐在一起说话。事无巨细,钟浴细致地问,姚颂细致地答,全问了,也都答了。
然后就不再说话。
因为不知道说什么。
钟浴陷在很低落的情绪里,身轻无力,只是怅惘。
姚悦的真情,钟浴从来清楚,可是一直以来,她都十分轻慢,如今更是无可挽回。
但总归还是要说一些什么,为两人的情分盖棺定论。
“我一直恨父亲的放纵荒唐,是以父亲的旧人,我向来怀着几分厌弃,此生不欲再见,见了,难免想起伤心事……姚仲文,是有心人。”
病榻前,姚颂也是知道一些内情的,是以静默了一会儿才道:“濯英姊如今也算是落定了,叔祖在天有灵,必然安慰。”
钟浴又陷进颓唐里,蹙着眉,不出声。
姚颂很是忧心。因为自昨日相见,钟浴便是很憔悴的模样,脸上没有血色,带着三分病容,让人疑心是有什么不足。所以他不敢叫她沉湎于悲痛中,想方设法要转移她的注意。
姚颂想要钟浴陪他游赏碧庐。姚悦去前,对碧庐多有怀念之语,浮华欢乐,不一而足。姚悦那时已经病得有几分迷糊了,但仍清晰地复述出了碧庐里的景物,姚颂当时听了,心中十分触动。如今既到了碧庐,免不得依着故人踪迹前去追寻。
话就要出口,却猛然醒悟过来,若是故地重游,难免勾起伤心事。
不妥。
只好又想新法子。
思来想去,主意打到了寒昼身上。
寒昼不在。不知道哪里去了。
姚颂好歹是客,他这会儿不陪着,似乎有些说不过去。
姚颂便开口问了钟浴,“四郎何在?”
姚颂问了这一句,钟浴才意识到,原来寒昼竟不在。
她露出迷茫之色,“他竟不在吗?”
钟浴没想到。
因为一直以为,寒昼就是小黑,无论她到哪里,他都跟随左右。她早是习惯了的。
原来竟然不在。
他做什么去了?
她举目四望,不自觉就站了起来。
眼见她把心思转到了寒昼身上,姚颂松了一口气,也站起身来,笑着说:“我可是听说了,四郎对濯英姊,可谓是言听计从,是不是?”
钟浴听了这话,心里泛起一丝异样。
旁人眼里,寒昼对钟浴自然是俯首帖耳,唯命是从——这都是旁人以为的,实际呢?
只有钟浴清楚,她从来没有驯服过寒昼,他不是她手里可以随意摆弄的傀儡娃娃。
多数时候,他很听钟浴的话,百依百顺,温柔体贴……因为那时候他愿意。他愿意哄着钟浴,听她的话。可他也有不愿意的时候。
这个人,很滑手,钟浴并没有抓牢。
姚颂不知内里,仍旧继续说:“咱们找他去?找到了,濯英姊得叫他给我倒酒。濯英姊一定不知道,我早就恨着他呢!”他笑着说起旧事,“我和他也是自幼相识,四五岁时便见过的,他自小就生得好,愈大愈见风姿,谁不想和他结交呢?可是他总冷着脸,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人不敢趋近,我也是自视过高,以为自己和旁人不同,多少有些脸面,那年颜氏举宴,我见了他,和他说话,想邀他共饮,他竟全然不理会,只当是没看见我,自顾走过去,简直叫我颜面扫地!如今我有了倚仗,势必要出了这口积年恶气!濯英姊一定得叫我沾这份光才是。”说完就笑着看向钟浴,目光戏谑。
谁不知道寒四郎傲世轻物?如今也做了俗人了!焉能不看他笑话?
姚颂并非心胸狭窄之人,不至于为那么一件多年前的小事心有怨恨,他就是想看笑话,也是存了一份见证的心。寒昼一贯清冷孤傲,待人接物向来不假辞色,这样的一个人,若是肯为钟浴摧眉折腰——
姚颂是可以放心了。
但是钟浴没有反应。
姚颂有些讶异,“濯英姊怎么不说话?”他并不认为钟浴是因为觉得他的提议过分才做此反应。一定是为别的事。
他猜的很对,钟浴根本没有听他方才的话,她一直纠缠在自己的思绪里。
姚颂不由得接连唤了她好几声,语气神色皆是十分担忧。
“濯英姊,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好?”
姚颂觉着,钟浴是生了病。
钟浴也这样觉得。
她感到困苦,心中沉闷酸涩,头脑浮荡发晕。
先前所思所想,使她再次忧虑起来,就像昨夜那般,展现出她的懦弱胆怯。
不应该这样的。
究竟怎么回事?
想必是生了病,是身上哪里不好,牵扯到她的情绪,使她变得奇怪。
是要请医。
姚颂这时候又喊了两声濯英姊。他实在担忧。
“此次随行的人里有医者,叫他来为濯英姊诊脉吧,我实是忧心。”说着转身就要去找人。
迎面却碰见阿妙。
阿妙见姚颂面有忧急之色,不免要问:“是有事?”说话时就已经把姚颂从头到脚看了,并不见异状,于是又去看钟浴:“难道是女郎有事?”
钟浴忽然不愿意承认。
她心里不愿意。
别人不清楚,她自己却知道,她这不适是和寒昼有关。
她难道是为寒昼生病?
眉头攒到一起。
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