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54)
“如今情状,只要咱们衷心奉齐王为主,他想必不会吝啬,何况……”
“那是阿兄的女儿,父亲总得为她做些事才是。”
当年那些旧事,齐尚当然不是亲历者,但是他全都清楚,因为怨恨,他和自己的跋扈的母亲并不是一条心,而是对父亲的痛苦很是感同身受。他的母亲已故去了多年,她是过去那场争斗的胜者,事到如今,齐尚无意为自己的母亲巩固胜果。眼前还活着的人才重要。而且也不是没有好处。
所以齐尚愿意成全自己的父亲。
一举多得的事,何乐不为?
齐宜恨恨地回到住处,他的副将恰好找过来。
齐宜没有上过战场,却已经是个将军,虽然只是个末等将军,喊出来也是威风凛凛。既做了将军,帐下便需要有人差使,于是自从侍奉他的侍从,也一跃有了官职。
自是自小相熟,自然是再熟悉不过。
只看那隐忍的脸色,便知道是真的生气,且还气得不轻。
这副将现在还是习惯做侍从事,见着主人这副模样,正事就先放到了一边,急忙问:“郎君,你是怎么了?”
齐宜正需要人倾诉呢,听得这么一句,哪里还忍得住,当即就要把今日这离奇事讲给自己这亲信听。只是嘴已经张开了许久,声音却是一点没有。
副将虽然心急,却不敢催,只能等。
齐宜是被自己憋住了。
这究竟从何说起呢?里头那么些事,又怎么说得清楚?
明白了这一点,顿时就没了说话的欲望。
只是有一口气,实在难以咽下去。
“早前我想做寒长年的姊夫,未果……如今他倒成了我姊夫了!”
齐宜的姊夫寒昼,现时正坐在坡上吹风。
北地的风向来喧嚣,尤其野外,而且常卷着沙土,人在外面行走,不一会儿就灰头土脸。
寒昼喜洁,未从军时,即使一整天只是在家中坐着,睡前也一定要沐身,如今身在军伍,有诸多不便,但他还是坚持每日在帐中擦洗,只有战时例外。他也曾试图劝服自己忍耐,但实在是不行,忍不了。他甚至觉得自己矫情。可就是改不了。
他其实不该来吹风的,沾了尘土,清洗更加不易。
他自己也知道。
但还是出来了。
因为有一定要出来的理由。
军营实在太过嘈杂,心事难以安放。
他的思念万分虔诚,容不下余念。
他总是在无人处一个人想念。想念远方。
这时候他手里总攥着东西。
刻刀,玉料。
初来幽州时,到过一处地方,因为产玉,便唤作玉山,他在那里得了许多好玉石,还学会了雕玉的技艺。
“是什么吗?”有声音问,“虎吗?”
寒昼与这声音的主人甚是相熟,于是站起来行礼,“明公。”
被寒昼唤作明公的,乃是朱煜。
朱煜今年四十有三,身长貌瑰,一捋美髯轻灵飘逸,清隽宛如神仙,但他却在赵王帐下做过主簿,后来又做郡守,加武宁将军,多次领兵与胡人交战,是个货真价实的武将。
昔日赵王帐下,能臣良将比比皆是,朱煜在其中甚至只算得中庸之才,所以后来才离开王府去做了郡守。
不过赵王已经不在了,那些赵王的旧属也先后不在了,现今连幽州都要没有了。
魏越杀吕泰,而后不知所踪,楚王又杀曹楷,其余赵王亲信,虽无性命之忧,多数被夺了权柄,或拘禁,或流放,后来楚王暴毙,幽州很是不太平了一阵子,所以胡人轻而易举地撞开了关隘,南下肆意侵掠。
国家又有内忧,幽州势必成为弃子,人皆有趋利避害之心,于是四处择良木以求安身,幽州昔日控地千里,贤能如云,如今只有一个朱煜举义旗御敌,如何不叫人哀叹?
寒昼敬重朱煜。
朱煜也欣赏寒昼。尽管年轻,却独出手眼精明强干,假以时日,必然能有一番大作为,更难得的是,有一颗忠义之心,不远千里而来,只为赴国难。倘若国家的青年人皆是这般,岂有今日之忧?
朱煜对寒昼寄予厚望,平日自然多有关照。
寒昼也十分承情,心怀感恩,事朱煜如尊长。
朱煜也是一个人在坡上行走,他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有多重,是以无时无刻不在忧虑,又不好与人说,只能独自排遣。
不料竟在这荒僻之地遇见寒昼。
这是个甚得己意的人,只是看见了,便心生欢喜,于是走上前去。
远远就看见那只小巧玉件,便拿来做了话头。
“是虎。”
寒昼走了几步,靠近了,将玉件托在掌心承给朱煜看。
朱煜仔细看了,笑着评了一句,“倒是憨态可掬。”
滚圆的一只睡虎,鸡子大,头和身子各占了一半。
“昨日才听闻二郎有琢玉的喜好,不料今日便见着了。”
寒昼来幽州时,冒姓严,名还是一个昼字,因为家中现今只有一个兄长,他自然行二。
听了朱煜的话,寒昼轻轻点了两下玉虎的头,缓缓笑了起来,笑意融融,很有一些满足意味。
见此,朱煜难免好奇,“是要送人么?”
依朱煜对寒昼的了解,如此可人的一只幼兽,不像是寒昼自己的用物,他又这般的有情义,叫人不由得作这番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