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59)
这是谁也不能拒绝的诱惑。
他明明是有机会的。
如今一切都成了空。
他知道,一旦齐王与齐氏连势,太平不是奢望,届时他也只是秋后之虫。
天地间为什么要有一个柳菡?
西北不动,齐氏分明是有所图,现今竟然要做忠臣了!
这叫人如何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呢?
如他所言,人不能不识时务。
况且,柳菡是他的恩人,没有她,他早已是枯骨一具。
他叹一口气,对钟浴道:“天色已晚,容后再谈。”
朱煜闻言,喜形于色。
钟浴不过是矜持地点了下头,“可。”
魏越伸出一臂,尽起了地主之谊:“来时我已做了安排,我为柳郎接风洗尘,请吧。”
钟浴似笑非笑,问:“不是别有用心吧?”
魏越苦笑,“岂敢?”
钟浴轻哼一声,笑了起来,道:“我早不是什么柳郎了,我姓钟名浴,以后别再喊错了。”说毕,跳上马背,“带路吧。”
抵达已是深夜,钟浴又是连日奔波,宴饮自然是挪后,首要是洗身安眠。
此时月上中天,天地寂静。
钟浴烘干了头发,起身径自向窗走去。
“咣当”一声推开窗扇,没好气地问:“你还要在那里走多久?”
第83章
钟浴才洗过,浑身透着一股朦胧的水意,她又只穿白纱衣,墨发披散,黑白本就不分明,为月光所照,更显得莹润,不似人而近妖,仅是低眉垂目便可叫人失魂。
寒昼几乎是无意识地向她走过去,直直地走向窗。
钟浴心里生气,偏偏要微笑,且是含情脉脉的笑,道:“怎么?是我要开口请你?”说完脸色猛地一变,狠狠地掼上了窗。
一声巨响,失落的魂魄被轰回人体。
心头荡过她方才的话,一番仔细琢磨,大梦方醒,急急往门口去。
推不开。
钟浴堵着门。
他察觉到了,抬起手在门上轻轻地敲,“我错了,叫我进去吧……我想见你。”
门后人问:“你哪里错?”
他诚诚恳恳地答:“方才我应当直接进门,不该到窗前。”说完,他听见远去的脚步声,忙又推门。
这一回推开了。
他进屋,钟浴已经在榻上坐着了。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在她面前站定了,想伸手触碰她,却不敢,只是眼带隐忍地,凝望,几乎痴了。
钟浴又问他:“知道为什么错吗?”
他答:“因为没有知悉你的心意。”
“我的何种心意?”
“你不喜欢白费口舌,我惹你……”
“不是!”钟浴皱眉打断了他,“是我想见你,可是你不进来,自窗至门,十几步路……你要我多等许久。”
寒昼哑口无言,他没想到是这样。
钟浴自榻上站起来,脚下有榻,她就比寒昼高了许多,所以是俯视,而寒昼要仰头看她。
盯着他的脸,她伸出手,仔细地摩挲。
“怎么这样黑?触手也粗糙得厉害,不过似乎长高了,是吗?”
寒昼蓦然流下泪来,他望向她的纯澈眼睛里,满是不安和怀疑。
“怎么这样看我?是因为我对你太好了吗?你不敢信?”
寒昼颤抖的双手攥住了她抚摸他的那只手,嘶哑着声音道:“是……我以为你连见我也不愿……我不敢想……”
钟浴听了,哼一声,猛地甩掉他的手,冷笑道:“你当然不敢想,你对不起我,我那般求你,你却不管不顾,从来没有人那样对我!”
她的话使寒昼想起当日分别情景,她哭着问他,没有了他她该怎么办……此刻痛苦的滋味,简直叫人无法承受。
还有孩子。
他低头看,她肚腹平坦。
他们已经分离年余。
孩子……
不见,还可以奢想,见了,如果现实是血淋淋,也避无可避。
他不愿意去想。
钟浴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她知道他在想什么,忍不住冷笑。
“你以为我会留他吗?我早告诉过你,你走,我就不要他,我从来言出必行,是你杀了他。”
寒昼整个人疼得颤起来,脸色雪白,眼中含泪,声音带血:“不要讲了……求你……我不好……但是不要讲了……求求你……”他伤心欲绝,诸事皆忘,只顾丢魂似的喃喃不休。
钟浴才不肯放不过他,就是要他痛,她心里才好受,她扯他,看他清醒过来,又是一声冷哼,道:“我偏要讲!若不是你狠心抛弃我两个,我怎么会不要他?你说他是男是女?生的像你还是像我?长大了乖不乖?同谁更亲近?你听啊!你为什么不听!”
寒昼简直肝肠寸断,额头汗水涔涔而下,双腿无力,几乎站立不住,软着往地上坐。
钟浴伸出双臂托住了他,这时候她脸上又带了笑。
“你对我不起,是不是?”
“……是。”寒昼颤声回。
“后悔么?”
寒昼却摇头。
钟浴霎时变了脸色,甩开了他,任由他原地摇晃。
他断断续续地喘着气,“我……我并不后悔,只是亏欠你良多……若是今生不能偿还……”
钟浴冷脸道:“你怎么不能偿还?我要你的命,你赔给我就是了!”
“现今还、还不能……”
钟浴讽道:“为什么不能?不见你有什么用,不是有扭转乾坤之能吗?怎么如今要做山匪?这就是你的本事?一无是处,倒赔上我孩儿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