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19)
钟浴在后头,掀起了帷帽的纱。
墙是灰白色,爬着绿苔,也有疏落的藤蔓,挨着墙栽的是松,枝叶茂盛,青青如盖,头顶的天日被遮掩了,幽深就是从晦暗里来。
钟浴仰头张望。
突然,前头的如莹停下了脚步。
钟浴发觉了,收回了目光不再看松盖。
如莹悄声道:“婢子告退。”
她转到岔路去,身影消失在山石后。
留钟浴孤身与来人相对。
安排了这次会面的,除了许韧,不作他想。
钟浴垂首,一声慨叹。
白色的履映入眼帘。
钟浴轻轻地喊,“三郎……”而后抬起眼。
眼尾高高地挑着。
“许久未见,三郎,你可还好?”
寒夙看起来不是很好。
可见的消瘦了,脸色泛青,有郁悒色。
从前他是有着光辉华彩的美玉,如今的他失掉那份华彩,是透着苍凉的古玉。
另样可赏的美。
钟浴又叹气了。
她看着他,满眼的爱怜。
寒夙不答钟浴问的他好不好的话,他动了动喉咙,眼里是悲哀,说:“你看着倒很好。”
钟浴再一次叹气。
她说:“三郎,不要作这等姿态。”
“为什么?”
寒夙不解,而且愤怒。
“你为什么要来?你明知我在这里……”
钟浴道:“我是来寻清微的。”
“你不该来……也不该……”
也不该是这样轻松不在意的姿态。
你怎么能不怨我呢?
寒夙几乎不能喘气。
钟浴笑着道:“兰姿说不会惊动旁人的,我信了她的话……怎么,我给你带来了困扰?”
寒夙的眼睛是红的。
“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那天我不应该去找你……我宁愿从来没有得到过……”
钟浴道:“这就是三郎和我不同的地方。”
她说:“我是只要欢愉的,只要拥有过,我就知足。”
她看着寒夙,“你应当同我一样,这样你就会有快慰的余生。”
寒夙闻言失笑,他问钟浴:“不会不甘心吗?”
钟浴笑道:“再不甘心,又能怎么样呢?”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虽然笑着,却很有萧瑟的意味。
她直视他,一刻也不松懈,“三郎肯为我抛却你有的一切吗?”
在钟浴极有力量的眼神里,寒夙一寸寸弯了脊背。
他急促地喘息。
钟浴捧起他的脸。
他们对视,他仰着脸看她。
她轻轻抚摸他的脸。
她温和地对他笑,像一个宽容的母亲看着她的孩子,眼睛里甚至有泪光。
“三郎,我是只想你好的。”
“兰姿……”
“她很好,不是么?”
“她会是你的妻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爱情是你生命里的必要吗?”
“你我的爱,很重要吗?”
“你要忘掉我,过你的生活,将来你身居显要儿女绕膝的时候,你就会明白,我是完全不重要的。”
“你要过得好,这对我很重要……”
眉宇之间,满是慈悲。
寒夙突然就笑出了声。
笑完了,他说:“你真是薄情,你这样利落,常使我觉得你没有爱过。”
“我当然爱过。”
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一只手抚上心口。
“我十分富有感情……”
“是三郎你……”
“不是我的错。”
她收了笑。
“这是最后一回,往后我们再不会见了。”
她收回搁在他脸上的手,越过他要往前走。
这一次是他拉住她的手。
他没有说话。
但是她们两个都知道,他是恳求的意思。
钟浴笑着说:“三郎,不要纠缠,很失风度。”
寒夙不松手,望着她的眼睛里有水意。
钟浴咬着唇,很显无奈。
她张嘴,是要说话,可是却遽然转过头,望向一棵松,冷声问:“谁?”
寒昼缓缓从树干后现身。
“原来是四郎。”
钟浴又笑起来。
她看一眼寒昼,又扭过身看寒夙。
寒夙也看寒昼。
寒昼在看被寒夙握住的钟浴的手。
寒夙终于缓慢地拿走了自己的手,他轻轻地颤着。
钟浴转身,对寒昼道:“我要到清微那里去,烦请四郎为我带路,可否?”
寒昼无言走在前头,钟浴闲适地跟在后面。
她甚至吟唱起来。
寒昼忽然停住了。
钟浴也立即停住了。
寒昼转过身,面向钟浴。
钟浴道:“作何这样看我?”
寒昼不说话,眉头隐隐地皱着。
钟浴很有自觉,她当即意会,也蹙起了眉。
“我难过而已,你以为什么?你也太冒犯。”
寒昼开口了,“你难过?”
钟浴立刻点头,很理所应当地道:“我当然难过。”
良久的安静。
寒昼忽然侧身让出了路,“过了桥,就到了。”
钟浴抬头,看见一座木桥,架在水流和山石上,挨着依依青柳。
钟浴知道这是告别的意思,就说:“四郎,多谢你。”
她动身往桥上去。
寒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二人擦肩的时候,寒昼忽然道:
“你真是好手段,我还没见他这样狼狈过,是因为他没有去西山,所以你有意报复?”
钟浴停下了,她转过身。
“我有意报复?”
寒昼看着她不说话。
钟浴笑起来。
又遽然收了笑。
色正芒寒。
“我只会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