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30)
这话说的客气,意思却很直白,太妃也就再笑不出。
好在一旁还有寒晳。
寒晳没想到钟浴竟这样有勇气,那毕竟是位太妃。
她唯恐太妃觉得钟浴是居功自傲,心中会生出不满,于是便想要转开谈锋,引二人说些别的。
也是灵光一闪。
她装作很惊讶的样子,“濯英姊同太妃有几分相似呢!尤其是一双唇,便是依样描画,也不会这样像呢……”说着,就有些变了脸色。
她本是佯装的惊异,这会儿却成了真的。
因为实在是太像。
怎么会这样像?
简直毫无二致。
这就使人感到十分的骇怪了。
钟浴倒不以为意。她的相貌,她自己又瞧不见,只不过是有个模糊的影在脑子里,所以寒晳的骇怪,她并不能领会,像就像了,能有多像?
太妃却是盯着钟浴的唇看了许久。
久到连寒晳也觉得有些冒犯了。
钟浴更是皱起了眉。
寒晳便提醒太妃,迭声地喊她。
太妃恍然回神,稍显窘色。
钟浴以手掩面,轻轻打了个哈欠。
是变相的逐客。
她久病初愈,所以精神有所不济。
很合情理的一件事。
客人若是知趣,这会儿就该起身告辞。
太妃自然是知趣的一个人,她想钟浴尽快休息,可是她还有话要说。
因此开口时就显得急切。
“我早前听闻,濯英你的父亲……早故去了……是因为什么呢?”
说着,她很不自然地偏过了头。
钟浴是真的有些恼了,她笑起来,很有几分天真的意味。
“就是死了呀,到了该死的时候嘛,不然还是为什么呢?太妃觉得呢?”
如此乖僻惫赖的回答。
连寒晳都以为太妃一定要生气了。
但是太妃并没有愠色。
她的眼睛闪过一丝悲哀,然后很快低下了头。
因此她的悲哀并不为旁人所知道。
她又开口问了,“那母亲呢……你母亲呢?”
她抬起头,怯怯地望过去。
“不知道,也许是死了,我不知道,她很早就离开我了。”
“这样啊……那你可记得……”
“并不记得。”钟浴答得干脆,“关于她,我只记得针。”
“针?”
这一声疑问是寒晳所发出的,她觉得匪夷所思。
“是,就是针,她用针刺我,刺在身上不容易被人看见的地方,很多次,那时候我还小,记不住她的脸,但是记得针,在我这里,母亲这两个字很针是连在一起的,说到母亲,我最先想到的永远是针,很亮的银色。”
“为什么?”寒晳无法理解,“怎么会用针扎自己的孩子呢?那么疼……”
单只是想象,就已经叫人感到毛骨悚然了。
“那女人是个疯的。”
钟浴在自己的头上指点,“她这里一定是有疾!”
“后来呢?”
“后来……她走了,之后我再没见过她。”
“没有再见过?怎么能呢……一个母亲,真的能割舍自己的孩子吗?”
“疯女人自然另当别论。”
钟浴和寒晳两个人说着话,太妃只是默默无语地听着,然后,她悄无声息地站了起来,低头出去。
她的使女赶忙跟上。
使女的动作终于使钟浴和寒晳意识到发生的事。
寒晳道:“太妃怎么走了?”
钟浴吁出一口气。
“可算是走了。”她皱眉,“这女人真是怪异,一直都让人很不舒服。”
寒晳说:“其实她很可怜的……”
钟浴看过去。
寒晳站起来,走到门口,往外望了一望,不见太妃,也不见太妃的使女,她又折回去。
“背后讲人的私事是很不好……”
“那你就不要讲。”
寒晳噎了一下,然后几次欲言又止,最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濯英姊讲的很对……但是……濯英姊你不好奇吗?”
“我当然好奇,这是人之常情,可是你这样犹豫,想必说出来不好,那就不要说了,旁人的痛苦,就算我知道了,对我有什么好呢?我情愿不知道,算是我给予她的敬意。”
寒晳再一次叹气,心悦诚服道:“这就是我不如濯英姊的地方了。”
钟浴道:“这有什么好比?先前不是说了,我不是很关心旁人,真要论,那也是我冷情。”
一番话愈发使得寒晳惭愧。
“当初旁人将那些告诉我的时候,我就该同濯英姊这般才是……我往后再不会同人讲了。”
太妃失魂落魄地走在路上,迎面撞见了颜夫人。
颜夫人自然是知道太妃去了何地,行过礼,就笑着问:“太妃要回去了么?”
太妃微微牵了下嘴角。她是想笑,可是实在笑不出来。
颜夫人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表情。
“太妃是怎么了?不是才看过了濯英吗?她将要好全了,太妃见了,应当会高兴的呀。”
太妃忽然抬起了头,平视着颜夫人道:“夫人,我有事想同夫人商议。”
颜夫人讶然,问:“什么事呢?”又说,“那先去我那里吧,我与太妃详谈。”
“不必了,在这里就好。”
颜夫人就不说话了,专心等着听。
“我近来听闻,濯英似乎与府上三郎有过一段过往……夫人你也知道,安儿……濯英救下安儿,于我是再造之恩,我是一定得报答的……我有意收她为义女,养女也是可以的!左右她已经没了父母……我一定视她为亲女!她既和三郎有情,何不成全了他们?夫人以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