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39)
寒昼便行礼,“孟达公。”
刘适也笑着站起来,对寒昼道:“原来是四郎,我多年不见你,竟不大认得了,人生的光景,就是这样的容易过……”说着又转过头看一旁的许信,道:“子端,我也为你引见,这是濯英。”
钟浴便对许信行礼,“许公。”
许方微微一笑,“久仰。”
这颇有深意的两个字,刘适并没有听见,因他的一颗心,此时全在钟浴身上。
“子端说他新近得了件宝物,兴致勃勃地邀我共同品鉴,我看第一眼,就觉着很熟悉,再看,也就想起来了,这写的不正是你父亲著的书?这字,也是你父亲的,我就问子端,果然是濯英你,何时到的澜都?”
钟浴不答反问:“怎么你在澜都呢?”
刘适任着云州都督,此时该在云州才是。
刘适道:“转徙而已。”
钟浴就道:“你几十年都在外任,这时候叫你来都城……你竟然真的来?”
这时鼓乐恰好停了。
许方吩咐:“扰人谈兴,都下去吧。”
伎子们鱼贯退下。
许方道:“孟达,还是先落座吧。”
几人便坐下。
刘适再次问:“濯英你怎么会来澜都?”
说起这个来,钟浴没什么好气。
“……姚仲文!去年秋日,与我通信,说什么‘近来旧疾忽犯,两臂如木,举箸艰难,恐命不久矣’,我看了很难过,我想,姚仲文今年多少岁?不知道,但一定没有六十,他又一向康健,怎么就要死了?我想起久远的事,再抬头,风中满是落叶……我捧着信大哭一场,慌忙转道来澜都,唯恐见不着他……”
“我到了,去见他……他神采奕奕,一副仙人模样!也许将来还要他送我呢!”
钟浴怪叫一声:“我就不该来!我很快就走!”
刘适笑道:“很快是什么时候呢?五日后是十六郎生辰,他很想你的,时常会问起你,你在澜都的事,我先不告诉他,等到他过生日的时候,你过去找他,他见到你,一定很高兴的……如何?”
“怎么又是生日!”
钟浴很不想面对,趴下去,头枕着胳膊,脸藏了起来。
许方也不甚自在,忍不住看了一眼下首坐着的寒昼。
寒昼的神色倒是如常,平静地回望了一眼他的姨丈。
这其中的暗涌,刘适当然不懂,他笑着问:“生日怎么了?”这时,他想起来,又问许方:“怎么还没送过来呢?”
许方派人过去问。
刘适又把先前的话问了一遍钟浴。
钟浴有气无力道:“讨厌生日……”
正说着,许方先前派去的人就回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使女,一人端一个漆盘,漆盘上各有一个口的水晶盘,盘里盛着紫红的葡萄。
刘适笑着对钟浴说:“不是很爱吃葡萄?躲在案下偷吃……子端家的葡萄是最好的,甘甜微酸,汁水很足,籽又小,每一年的暮秋,我都盼望南方的来客,泥胚里的葡萄……”说着,他朝许方举杯。
许方举杯回敬,两人对饮。
钟浴望着葡萄出神。
偷吃……
很久之前的事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刘适,也是生日。
葡萄熟了,父亲过生日。那时的葡萄也很好,所以只吃葡萄,别的都不要,父亲就叫人把葡萄端走,叫人看住她,不许她再吃,她当然不肯乖乖听话。葡萄都摆在客人的案上,趁着纷乱,她偷偷地爬过去,爬到案下,躲好了,举起一只手,去揪盘子里的葡萄,一颗两颗三颗……统统填进肚子里。
然后就被发现了。
客人抓住了她攥着葡萄的手,她受了惊,瞪大了一双葡萄似的眼。
客人歪着身子看案下的她,笑着说:“这可是人赃并获。”说完大笑起来。
他一笑,所有人都知道她偷葡萄了。
父亲当然也知道。
她急得要哭。
看见父亲的时候,就真的哭了出来。
父亲把她从案下拉出来,拿袖子擦了她的眼泪,抱起她回到座位上。
她坐在父亲的腿上,仰头看着父亲,委屈地流下眼泪。
父亲笑着说:“濯英想要,怎么会没有呢?先吃饭,吃了饭,就给你。”
那时的世界真是美好。
钟浴微微一笑。
使女端着葡萄朝她走来。
她叹一口气。
“不用给我啦,我早不吃葡萄了。”
刘适既不知道,也不明白,他有些惊讶:“怎么就不吃了?”
“因为看到会恶心。”
钟浴淡淡地道。
第23章
水榭的灯一直亮到深夜。
刘适同许方道别。
许方想留下好友,扯住了刘适的手,不肯松。
刘适执意要走。
“宝符等着我呢,见不到我,他不肯睡的。”
许方只得放人。
钟浴也站起来要走。
刘适对她道:“太晚了,濯英你今日就留在子衡这里,明日再回去。”
城门早关了,恣园是回不去的,刘宅也不能去,只能留在许家。
姚宅倒是可以去,但是实在太晚了,没必要再去打扰,而且也要给刘适面子。
于是钟浴答应下来。
许方笑道:“濯英与兰姿似乎颇有交情,不如就住到她那里,如何?”
钟浴并不愿意。
“只怕她早已睡了,何必再闹她?随意一间房足以。”
许方也就不再多说。
还有一个寒昼。
许宅同寒宅离得不远,许方就问外甥:“你是留下,还是回自己家去?”
寒昼道:“已经这样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