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56)
寒晳听了,很有些惊讶。
她眼里,钟浴已经是绝等风姿……
她无法想象。
钟浴接着道:“他的人生,也是很凄凉……”说着,她长叹一声,又擦起眼泪来。
“也是八岁,一双父母,全没有了,这样巨大的变故,他无法承受,便离开了故土,另安了家。”
“因为幼年的痛苦始终无法被抹去,他便有意地放逐自己。他过着恣意放纵的生活,整日作乐寻欢……小时我见过最多的,就是妓子,我父亲喜欢结交朋友,但凡入了他眼的,他一定请到家里,尽心招待……很多的人,灯一直点着,同白日一样明亮,他们纵情欢乐,通宵达旦,笑声飞出去,没有过停歇……一直这样,他的身体怎么会好?”
“我八岁那年,他三十六岁……他终于不再举宴,因为他预感到死期将至,临死前,他想再看他母亲一眼……他带上我,一路往北去。”
“我很害怕,我抓着他的手,求他不要死,别丢下我……”
“可他还是死了……他把我变得和他一样可怜……一个八岁的孩子,没有父母……”
“他死之前,挣扎着起来,给所有他认为可以信任的朋友写信,托他们照顾我日后的生活……”
“依着他的遗愿,他葬身在他母亲身边。”
“我穿着凶服,跪在他坟前,终日地哭。”
“他下葬后的第三日,有一个人来到我面前,问我是不是姓钟。”
“那时候他十九岁,很年轻,也很清俊。”
“我哭了太久,生起病来,他又有急事,没法看顾我,于是就叫人送我到他家里去……他才成了亲,妻子是远嫁,因为有孕,心绪极为不佳,他是很忙的一个人,家里又没什么旁的人,他的妻子缺少陪伴,郁郁寡欢,恰好我也是一个伤心的人,他就想着,让我同他的妻子作伴……”
“他的妻子很喜欢我,我也喜欢她,我们很亲近,我住在他们的家里,不舍得离开……他的妻子留下了我。”
“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她是我的阿姊,我的母亲,他是我的父亲,我的先生,我的……”
她低下了头。
“那是很不应该的事……三个人一齐瘦下去……”
“我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求他带我走……”
“后来我离开了他们的家,回到了我自己的家里。”
“我过的很不好……每日在山林里游荡,后来,我认识了一个人……”
“他成为我生命里的安慰,我逐渐忘记前尘,忘掉那段受阻的感情……可是他又来找我,说了一些话,那时候我还是很恨他,我说我已经不再需要他,以后也不必再见面,他就问我,真的不再见了吗?我说是,他说我狠心,我心有恶意,告诉他,他死了我会去吊丧,他说好,说他死前会写信给我,要是……要是哪天我收着他的信,信上没有字,那就是他死了……”
钟浴笑了一声。
寒晳惊呼着掩住了唇,张大了眼睛。
“是他不要我,为了自己的尊严,我不想再理会他,何况我已经另有所爱……”
“可是我爱的那个人,他的家里人……”
“他们真的很懂如何践踏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
“我脾气真的不好……我想要报复……我一定要他离开他的父母,离开他的家……”
“我逼迫他,他当然痛苦,可是我不收敛……”
“他母亲谎称重病,要他回去,都知道是假的,可是他怎么能不回去呢?”
“我不叫他回去,我说了很多重话,他还是要走。”
“他走了……”
“那时候……我有了身孕,一个多月,他不知道……我就是不告诉他,因为他也不要我……”
她的眼里闪烁着泪光,她仰起脸。
“我吃药,我把孩子打下来,那是一个……”眼泪兜不住,“我再也不吃葡萄……”
“我叫人把孩子送过去给他,我知道他一定会悔恨……”
“但是我没有想过他会死。”
“他投水死了……他们说是我逼死他……”
“的确是这样吧……”
“我不想的……”
她哭起来。
“我痛的要死了……我也想过去死,投水,跳崖,服毒……可是我又不肯甘心,他不肯为我活着,我什么要为他去死?他不值得。”
“他选择死,那是他的事,我只要快乐……我要很多的快乐,填满我整副躯壳……”
“为什么他们不选我呢?”
“他们都不肯。”
“我遇到的每一个人,他们都不肯。”
“不是我的错。”
第32章
寒晳的意思,钟浴应当留在寒宅,等身子全养好了,再走不迟。她的心里,已然没有了对钟浴的怨恨,全是怜惜。
钟浴却不肯,执意要走。
寒晳心里更是担忧,拉着钟浴的衣裳,不叫她走。
钟浴就道:“你留不住我,我是一定得走的。”
寒晳仍然是那句话,“你不好在我眼前,我怎么能安心?”
钟浴笑着道:“我现下就是好的,你为什么不信呢?”
医者也是这样讲,可寒晳就是觉着不可信。一个人,究竟要伤心到何等地步,才能从心里呕出血来?呕出了血,却说没有事,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