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91)
胡皇后只能过继与胡氏血脉有沾连的梁忱和梁融,旁的宗亲她不能信任。梁忱是她的姨母表弟,纵然再有叔侄的名义,也是有悖人伦,未必可以成行,何况梁忱是个早已长成的人,万不如一个稚子好摆布——胡皇后当然是想做一个有实权的太后。
其实也并不是有了太子,梁襄就一定一败涂地,只是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若是立下了太子,皇帝又忽然有了不可言说之事……到底是件麻烦事。
正如钟浴所说,这种事是万不能赌的。
太子绝不能再有。
眼下就看梁忱如何抉择。
梁襄翘首以盼。
梁忱要他的儿子。
梁融被掳后的第三天,梁忱极隐秘地同梁襄见了面。
木兰舟漂荡在玉湖上,舟中烛火幽幽,照出梁忱的狼狈不堪。
整整三日,梁忱只睡过四五个时辰,此刻十分憔悴潦倒,衣裳当然是皱的,脸也有些松,眼下泛着乌黑,面没有修,头发也散开了几缕。
他见到梁襄,第一句话就是:“不要吓到他。”
他愿意应允梁襄提出的一切要求。
第49章
梁襄已然占尽上风。
他既捏住了梁忱的命脉,何愁大事不成?
梁忱忧心他儿子的命,也清楚地知道梁襄的念头,所以他不敢将梁融被掳的事声张出去,唯恐惹恼了梁襄,不利梁融。是以胡皇后至今不知梁融落入梁襄之手,毫无防备,眼下梁襄只需要一次宴集。召集相关之人,一网打尽。
他即将得偿夙愿。
然而事态忽然有了新的变化。
不知是自何人处,也不知自何地,竟突然传起了梁襄施毒手杀兄的流言。
虽然是流言,可处处合着情理,似乎凿凿有据。
于是这流言很快四散开来,议论纷纷,满城风雨。
钟浴为此找到梁襄,问他:“传闻可是真的?”
梁襄正为此烦闷,头脑不甚清醒,当即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你不是都知道?”说完,就清醒了,因为知道说错了话。
钟浴不甚在意,道:“我只是四处走的时候,不经意听得那么一两句,已是极久远的事了,若是要我细想,告诉你是在何处听见的那几句话,是绝不能够的,那日我是因为生气,一时昏了头,才口不择言,说出了那么一句话……我怎么知道原来竟然是真的呢?”
梁襄对此没有什么好说,也就不说。
钟浴又道:“这有什么要紧呢?难道是新鲜事?做皇帝的人,杀几个兄弟,算什么大事呢?古往今来,有几个皇帝的手上没有沾过至亲的血呢?”
她这话十分有理,倒也足够可以宽慰人的心,可是梁襄仍旧愁眉不展。
钟浴看了他一会儿,突然嗤笑一声,问他:“你难道是畏惧身后名?”说着又是一声嗤笑,含着无尽的嘲弄与鄙夷。
“有什么好怕的呢?天下早就变了,皇帝是谁都可以做的,只要你有经天纬地的才能,能使圣明再临,后人就只会在意你的功绩,便是私德有亏,又有什么要紧呢?难道这些微末小事还能盖过你的圣光?”
梁襄心中的烦闷还是没能得到缓解,他阴郁着一张脸,眼神落在香炉上。
钟浴见状不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我明白了,你是忧心你父亲的反应,是不是?”
这正是梁襄的心事。
钟浴又问:“六郎以为,楚王殿下会是什么反应呢?”
梁襄默默无语。
钟浴一直等着他。
终于,她听见梁襄笑着说:“一定又痛又怒,也许会从幽州赶回来,亲手取我的性命……他一向最爱长兄,尽管长兄病弱不堪,难当大用,他也是最爱他……我就是恨这个,明明我也是他的嫡子,我比长兄强那样多,他眼里也还是没有我,只有长兄……他捂着自己的东西,除了长兄,谁也不肯给……他不给我,我只能抢……”
“一切都是他的错,如果不是他执迷不悟,我怎么会……”
他恼,而且恨,两只手紧握成拳头。
“那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他教我读书,写字,牵着我放风筝……”
“那你就杀了他。”钟浴抓起梁襄的一只手,合捧在胸口处,她话说得很慢,声音很轻,但是很清楚,“你一定得杀了他。”
“你父亲正直壮年,不是么?你的长兄有一个儿子,据说聪慧过人……我觉着,如今乾坤未定,你父亲不会在如今这种紧要时候同你为难……六郎,你必须要有抉择,你父亲若是在世,皇位一定落不到你身上……如果他将来把皇位传给你那侄儿呢?他毕竟还很年轻……你怎么能把自己的命交到别人手上呢?”
梁襄抿紧了唇,额角粗筋暴起。他仍然是闭口不言。
钟浴继续道:“六郎,你不要怕,我是一直会在你身边的,我会永远对你好,只对你好……我最懂如何叫人开心……”她的声音忽然变得很黏腻,像撒娇又像哀求,“只要你叫我做皇后……”
梁襄遽然甩掉了钟浴的手,钟浴因此跌到了地上。
梁襄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怒斥:“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在唆使我弑父!天大的罪!”
钟浴斜躺在砖地上,一时又羞又怒,她带火的眼睛射向梁襄,重重地冷笑了一声,讽道:“竖子岂可与谋!你倒是孝子,不知楚王殿下可愿做慈父呢?我真是高看了你,你当初有胆做下那些事,如今却畏缩至此!寡断优柔,岂能成事!事已至此,你待如何呢?跪下向你父亲乞怜吗?你杀了他最爱的儿子!他真的会宽恕你?你敢赌吗?他是你的父亲,你要做了孝子,他叫你死,你难道敢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