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英(93)
第50章
十一月二十,冬至日,皇帝与皇后的生日,禁宫大开宴席,群臣侍宴。
这日一早起来,钟浴就开始拭剑。攥着剑柄,低着头,一遍又一遍地擦。她平静地注视着雪白的剑身,不说话,也没有多余动作,只是拭剑,而且不知疲累,仿佛她正在做的是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梁融和刘景都瞧出了她的异状,两个人都无心再做旁的事,只是看着她。
刘景实在担心,可是自己又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向梁融求助。
梁融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看起来他是不愿意管。
刘景着了急,他没有好办法,就想着上前去抓钟浴的手,不叫她再继续拭剑。
他才迈出了脚,梁融按住了他的肩膀,说:“你不要过去,我看她副样子,这会儿眼里只怕什么都没有,你冒然过去,惊了她,向你挥剑,你要怎么办?”
刘景拿起梁融的手,焦急地在上头写字。
“她看起来似乎是失了魂,我们不能惊动她,要等她自己清醒。”
刘景几乎要将嘴唇咬破了,可是他听进去了梁融的话,所以也只是站着,眼睛紧紧地盯着钟浴按着丝帕的那只手。
屋子里安静极了。
刘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身上有许多虫子在爬,一直叮他咬他。
他就要捱不住了。
钟浴忽然停下了手,她不再拭剑了。
刘景觉到了解脱,他迫切地朝钟浴扑了过去,甚至情不自禁地张大了嘴想要发出声音。
就在他要挨着钟浴的时候,钟浴突然提着剑站了起来。
她的眼神太过平淡了,以至于冷漠。
这是刘景先前从未见过的,他心里猛然一跳,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
他就满怀忐忑地站在那里,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钟浴先是看了他一眼,然后又抬头去看梁融。
梁融此刻也冷静的很,两个人对望。
钟浴率先转过脸,看屋外天色,说:“如今是日中。”又转过头,收剑入鞘,对梁融和刘景道:“我要走了,你们留在这里,不要走动,晚夕有人来接你……”
“你叫谁来接我们?”
这是梁融的声音,很焦急,还带着些轻颤。
梁融已经和钟浴很熟悉了。
他初被掳来时,不说话,不进水米,只是睡。
刘景则好得多。因为不相信阿姊会对他不利,他只当自己是来做客,吃食不喜欢还会求着钟浴给他换。钟浴自然纵着他。新吃食送来,他自己吃了,觉着满意,便拿着去找他的好朋友。
他的好朋友在榻上装睡——其实也早饿了,闻见香气,腹内不禁一阵翻涌,只他是个有风骨的人,此时情愿饿死。
眼见好朋友一动不动,刘景如何不忧心?他说不出话来,只好一直摇好友的肩膀,企图将其撼醒,不过注定是徒劳无功。
钟浴这时候走上前去,极轻慢地道:“你倒有几根硬骨头。”说完又冷笑一声,做足了十二分的鄙薄样子。
梁融深觉受辱,欲起身与之搏斗,为自己找回颜面,只是才起了念头,转眼又丧了气。他如何是眼前人的对手?他还想再见到母亲。他如今深陷此间,父母为赎他必然要付深重代价,他决不能使自己受损,叫父母的付出成东流水。这样想着,心内已然松动,想着起身用些饭食。
梁融要起还未起,钟浴就已经欺身过去,捏住他两颊,挤开了他的口,硬把一块松软小点塞进了他嘴里,又用力合上,同时又叫刘景:“端水过来!”
刘景给这变故吓住了,一时没动弹。
那点心是米粉捏就,松软非常,压几下也就碎了,又因为梁融挣扎时不自觉地吞咽,点心也就和着涎水顺着喉管流了下去,全然不必再用水灌服。
只是梁融实在难受的厉害,仿佛那些东西全沾在了他喉咙里,吐不出也咽不下。
钟浴这时候自己去拿了水过来,再一次捏开了梁融的嘴。
梁融喉咙里见了水,虽然好了些,可也没完全解了难受,便伏在榻上咳,直咳得脸通红。
钟浴冷笑着道:“我难道还制不了你?再有下一回,也还是这般。”
梁融听得清楚,不过并不答话,只是闭目喘气。他心里是有决断,安然回家去才是要紧,且先忍着,日后必定还报。他这样想着,渐渐的不再喘,随后慢慢地睁开了眼,眼神倒平静,不见什么情绪,只是瞧见了刘景的泪眼之后,心中感动,不禁对着人弯出一个笑来。
刘景见好朋友不难受了,便把一双含泪的眼睛瞪向钟浴,表情是又气又怨,也带着一点委屈,似乎是质问:“阿姊怎么这样待我的朋友呢?”
钟浴当然懂他的意思,遂捏住他一边脸,笑道:“你们分明一般的年纪,可你比他也差太多,他的心计,只怕你来生也比不过,还是听我这一句劝告,往后不要再和他一处玩了,也许他哪天就卖了你呢!”
刘景认为这是钟浴对他好朋友的诋毁,他有点生气,他觉得阿姊今日实在是有些太过分,也是不自觉,自己还不知道,手就伸了出去,啪一声打在钟浴的手背上。
钟浴被他这模样逗得哈哈大笑,笑完了,就转身走,回案后坐着去了。
刘景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心里生出愧疚来,小跑着追过去,抱着钟浴的胳膊闹她,撒娇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