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06)+番外
转年春来,则又有生机。
阿娘说得没错,祖母的命,是沈之砚替她挣来的。
“都是做小辈的应尽之责,岳母大人言重了。”
沈之砚轻轻颔首,迎上阮柔感激的目光,他回望着她,漆眸深不见底,好似埋葬怨灵恶鬼的深渊,翻涌着无声的咆哮。
与阿娘作别,阮柔跟着沈之砚走出山门,马车前立着两个人,一个是白松,另一人却不识,倒是不见车夫陈大。
她回头对云珠说,“你去告诉陈大一声,咱们这会儿就回去了。”
阮柔出门的去向不想叫府里知道,因此自老于死后,便从自己庄子上找了个人来驾车。
“不必叫,今早我让陈大先回去了。”沈之砚在旁开口,“这是朱枫,由他驾车。”
朱枫上前一步,“见过夫人。”
阮柔微微点了点头,看他装束和白松一样,那便也是沈之砚的贴身护卫。
“走吧。”
沈之砚伸手到她肘下,将人扶上车,她自然不知,朱枫近来日夜都跟在她身边。
甚至,昨天她和翟天修在杏林会面,他刚到,朱枫便把会面的详情禀报给他了。
只是翟天修有功夫在身,朱枫未敢靠得太近,听不见具体交谈,二人一个在亭里一个在外,彼此间的确如她所说,并无逾礼之举。
阮柔那番振振有辞,沈之砚当时听来,的确有过一丝惭愧。
若是没有昨晚的梦,他或许……真的会学着去相信她。
阿柔,你这个骗子。
阮柔坐在车里,不时拿眼去瞟沈之砚。
这人实在阴晴不定,难道刚才在阿娘面前的温和都是装出来的,怎么一上车,立刻跟变了个人似的,脸色阴沉得都能滴下水来。
他斜倚在靠榻上,修长的指节托在额头,那双形状漂亮的手挡住大半面容,只能看清是在闭目养神。
狭小的车厢充斥着森冷气息,给盛夏的清晨带来一丝凉意,却并不令人舒爽,只觉得毛骨悚然。
云珠坐在阮柔对面,已经快要绷不住了,哀求地打眼色:夫人,我还是到外边去吧。
阮柔点点头,她立刻如蒙大赦,攀着车门挪去外面,挤到车辕上的白松身边去。
阮柔心里倒是有点羡慕云珠,沈之砚自动充当起冰鉴的作用,可她却不想搁这儿受冻,宁愿去外面晒太阳,起码不压抑。
终于见过了翟天修,她本来觉得,接下来和沈之砚说清楚,他就不会再那么阴阳怪气。
她在沈之砚的手臂上轻轻推了一下,“夫君,你怎么了?”
那条并不粗壮的小臂,坚硬宛如山石,竟然纹丝未动,隔着指缝,沈之砚睁眼冷冷睇来。
阴影半拢在他苍白的面容上,阮柔觉得那眼风跟刀子似的,嗖嗖射过来,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沈之砚放下手,唇角弧度阴恻恻的,目光在阮柔身上游走,“你昨日出门没带换洗衣裳?”
阮柔愣了愣,随即笑着抬手,“这不是昨日那件。昨天的是莲青色,这个是桂子绿,两个颜色乍看挺接近的,夫君分不出来吧。”
“原说的不过夜,怎么还是带了换洗?”
“这你就不懂了。”阮柔杏眼微睨,他肯赏脸闲聊,总好过板着脸,“女子出门,哪怕是赴个小宴,总要随身带两件备用衣裳的。”
沈之砚无可无不可地“哦”了一声,“是因为要来寺里,特意挑浅色的么?”
阮柔印象中,这个人似乎从没留意过她的穿戴,不过仍是说道:“我平日也这么穿,那些鲜亮的颜色,像舒姐儿那样的姑娘家才合适。”
“阿柔觉得……自己老了?”沈之砚饶有兴致问道。
阮柔下意识轻抚脸颊,眼中怅然,“是呢,翻过年就二十了,可不是老了么。”
“你不老。”沈之砚的声音,听上去有种异样的温柔,泠泠如溪泉,是春天里刚解冻的溪水,还挟着碎冰。
“你生得白,穿鲜艳衣裳好看,尤其是着红。”
那张小脸飞起些红晕,水眸流转,含蓄地向他瞥来,“除了成亲那会儿,我好像没穿过红,夫君怎么就知道好看了。”
沈之砚缓缓抬手,指节触到她颊上那抹红晕时,不自然地蜷缩了一下,滑至耳下,在那片腻白的肌肤上细细捻动。
指腹有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仿佛带着利刺的荆棘,剐蹭在嫩肉上,就会留下血淋淋的印记。
漆眸闪过一丝冷戾,挟杂着爱与恨交织而成的情网,网上挂着雪亮利刃,他想用这张网,将这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紧紧困住。
“之砚为人良善,禀性大度,定会同意与我与和离……”
这句话时刻回荡在沈之砚耳畔,叫他陷进疯狂的漩涡,不能自拔。
他要把她也拖下来,和他一起忍受痛苦和煎熬,生生世世、不死不休,即使化作一堆白骨,也要和她纠缠在一起。
假面皲裂之前,沈之砚倏忽闭上眼,又以手撑额,声音平静如常。
“昨夜没睡好,我稍作休憩。”
阮柔应了声好,后心的冷汗这才一点一点淌下来。
刚才他的眼神,像山间择人而噬的猛兽,叫她无端胆寒。
再给他一点时间吧,阮柔在心里说,毕竟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揪着阿修的事不放,为这个恨着她,眼下说清楚了,效果却不可能立竿见影,总要有个过程。
她愿意等。
前世是她的疏忽,导致和离时的重重矛盾,他因为阿修把她锁进庄院,这一次,她想亲手解开这个死结。
不求眼下重新开始,只愿将来好聚好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