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189)+番外
她尝试着张开双手,脚却像生了根一样,牢牢钉死在城垛上,如同笼子里被关久了的鸟儿,终于可以远走高飞,临门才发现,竟早已忘了如何展翼。
皇帝颓然松开抓住裙摆的手,胸中情绪翻涌,在亲情与权柄之间挣扎。
予她自由,还是放虎归山,更甚者,萧铎根本接不住,就让她在万众瞩目下粉身碎骨。
这个当口,所有人都在权衡利弊,心意摇摆不定。
唯有裴琬莠,她已有了坚定的目标,垂在身侧的手微动,一柄小巧利刃滑至掌心。
沈之砚立刻发现了她的小动作,眉心一动,却又按捺住,转头看一眼身旁的人,状似无心开口:
“你说,闵泰他……会否临时变卦?”
严烁昨夜接到他的信,就去了临安大营,这会儿刚赶回来,他转过头,没注意到裴琬莠的动静。
“那就是个墙头草,裴安要是还活着,那他铁定吃里扒外,伙同逆王作乱,但如今人走茶凉,他正急着撇清,勤王这种天大的功劳,怎么可能白白错过。”
严烁和他师父温在礼一样,是忠实的保王党。
近来皇帝对沈之砚的逼迫,他都看在眼里,替他不值,私底下更是多有抱怨,但忠君护国这等大事上,严烁一向拎得清。
此时颇为沉重地,在沈之砚肩上拍了两下,对于他忠君之心不泯,感到一丝挟杂无奈的欣慰。
“若非你拿出新安卫的军报,闵泰指不定还龟缩老巢,绝计不敢来蹚这趟浑水。”
一顿,严烁不解又道:“诶,这消息你为何不直接递进宫,圣上见了,定不会再追究你擅自回京的事儿。”
沈之砚淡淡嗯了声,“沿路全是烨王的前哨,军报只得这一封,我也是好不容易才弄到手,事急从权,当然是先紧着援兵。”
“那是那是,报喜这种事,咱们沈大人不屑为之。”
严烁打了个哈哈,意味莫名又看他一眼,以他对沈之砚的了解,估摸着还有后手。
这时他才回头去看裴琬莠,“你也没猜到吧,这郡主竟是个假的,你说,这是不是翟天修搞出来的?”
沈之砚微一挑眉,“不然他为何杀秦献。”
“哦!”严烁拖长了调子,终于醒悟过来。
原来当日秦献死前,说的不是“修”,而是“秀”。
那时他想告诉沈之砚的,应该正是这件事——裴琬莠,并非当年他从京城带走的、长公主诞下的女儿。
沈之砚目光冷沉,注视前方那道黄衫背影。
派去延绥追查秦献的人,与他前后脚返回京城,带来秦献一双弟妹的口供。
他亦是由此,串连上所有的蛛丝马迹,也就是在两三天前,才确定下这件事。
原以为,这个行事狡诈、手段狠毒的女子,明知烨王一到便会事机败露,应当一早便溜之大吉的。
自昨夜起,沈之砚便派人守在各处宫门外,擎等着人出来逮个正着,谁知她竟还有泼天的胆量。
仿佛印证他的想法,那厢皇帝和长公主还在僵持不下,突然,裴琬莠轻盈一跃,纵身上前匕首一扬,打横架住了皇帝的脖颈。
九五至尊劫持到手,她甜甜一笑,“皇帝舅舅别动哦,小心刀剑无眼。”
御前服侍的几名内侍这会儿躲得有点远,禁卫在两侧也隔着三丈之遥,能近身皇帝的人,竟藏有利器在身,这事谁都没想到,城墙上顿时乱作一团。
“有刺客!来人呐,抓刺客啊!”
严烁悚然回头,严肃地看着沈之砚,“你是不是刚才就察觉到了?”
“稍安勿躁。”沈之砚口吻清淡,看也不看他,视线紧盯那厢,如他所愿道:“放心,圣上死不了,我还有后手。”
死是死不了,吃个教训总要的。
内侍尖厉的惨叫凄厉划过天际,打破城墙上下僵持的局面。
禁军、城防军纷拥而上,奈何投鼠忌器,包括严烁在内,谁也不敢在这时候贸然上前救人。
长公主蓦然回首,情急中喊出一声“秀秀”,随后猛地省起,那根本就不是她女儿,而是个冒牌货。
惊诧间她脚下一滑,翻身栽下城楼。
即使被刀架着脖子,皇帝仍是不顾生死,向前一扑,只拽下一角裙边。
他伏在城垛上,看见阿姊如一只翩跹起舞的红蝶,舒展开四肢,从未有过的鲜活生动,纷扬着坠落。
下方,萧铎刚留意城上乱相骤生,尚不及反应,瞳孔骤缩,胯下战马随着他的号令,斜刺里飞蹄疾驰起来。
尚离得四五丈高度,萧铎一掌拍上马鞍,纵身跃起,身在半空,稳稳接住急坠的端宁。
强大冲势下,他连续翻滚数周,卸去大半力道,众兵卒手持毡垫,移动时步伐整齐,将两人接个正着。
萧铎仰躺毡上,抱紧怀中魂牵梦萦多年的挚爱,只觉绝处逢生,纵声大笑:
“秀秀,干得漂亮。”
第101章 番外四:放羊女的人生目标
裴琬莠这个名字, 单看华丽繁复的笔划,自是出于裴安手笔,因冠了他家的姓, 秀秀也便勉为其难接受了。
她的名字就叫秀秀, 至于姓什么,已无从考究。
六岁那年,随家人自蜀中逃荒,到了贺兰山下,爹娘为换到一条羊腿给弟弟充饥, 把她留给了住在山脚下的一个老羊倌儿。
羊倌儿不算老,三十好几, 光棍一条,开头两年对她倒也不赖,好吃好穿养得她白白嫩嫩。
那会儿秀秀就很懂察颜观色, 亲亲热热喊他做“爹”,盘算着只要下回他不偷看她洗澡,她愿意一直给他当女儿,给他养老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