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妻(4)+番外
他的妻,美得娇艳夺目。
自几日前无意撞见她醉酒,知晓她心中另有所爱时,有过无数次杀机,自他心间纷至沓来。
他的心里藏着一只凶兽,二十几年了,这回,怕是要拴不住了。
恶念作祟,已入他梦,沈之砚躁郁烦闷,醒来后再难入睡,索性趁夜出府,来光通寺接她,可到了地方,他又有点不想去见她。
“本官要见主持,有劳小师父带路。”
沈大人温文尔雅,待人宽和,一点架子也无,小沙弥受宠若惊,哪儿还记得这般早晚,师父早课才刚开始,忙不迭殷勤引路。
“大人这边请。”
*
后院禅舍,半开的榉木窗棂前,晦暗天光照得阮柔身影模糊。
她安静坐着,乌发如瀑散落肩头,几绺细碎黏在已被细汗浸湿,却依旧闭月羞花的娇容上。
她不时抬手抚脖,咽喉处火烧火燎的痛感似乎仍在,还有腹中的绞痛,她大概晓得,那酒里怕是下了毒。
那么,沈之砚是真的要她死。
在爹爹被判斩首,阿娘自尽,偌大阮家烟消云散之际,她也要静静死在那处庄院里。
只是,为何她又活过来了?
回头看看云珠,她掩口打了个呵欠,瞧过来的眼神古古怪怪,阮柔忍不住又问一遍:“如今是哪一年?”
云珠叹口气,瓮声瓮气答:“隆泰十六啊。”
阮柔一笑,也是,她本就没活过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五月……初八?”语声略滞,却清晰说出日子。
“初九。”云珠笑着摇头,“夫人,咱们昨儿上的山。”
五月初八是阿修的生辰,自三年前战死的消息传来,阮柔便在光通寺为他点了长明灯。
每年到日子,她都会跟沈之砚寻些借口,来寺里小住两日,上香祈福,缅怀故旧。
阮柔垂下头去,看着手里捏着的信,是昨夜阿娘命人送上山的。
封口未拆,但她已预先知晓信上的内容,前世正是这封信,促使她最初生了与沈之砚和离的心思。
她招了招手,唤云珠到近前来,拉住她,声线略微发颤,“嬷嬷呢?她还好么?”
云珠瞪圆双眼,夫人这是怎么了,“嬷嬷好着呢呀,昨儿出门还千叮咛万嘱咐的,叫我一定照顾好夫人。”
那么说,阿娘和爹爹也都还活着,阮家没被抄家,甚至,连祖母都还在世,吕嬷嬷没生病。
所有她无法承受的苦痛,都还在遥远的半年之后,重活一遭,一切都还来得及。
嬷嬷说得没错,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把脸埋进云珠掌心,热泪滚滚而下。
“怎么又伤心了。”云珠小声嘀咕,知她定是又想翟少爷了,“夫人快别哭了,今日咱们得回家的,万一叫老爷瞧见你眼睛肿,又要生气。”
阮柔哀哀哭过一阵,止了泪,唇边尤挂一抹欣喜。
臻首微仰,凝脂玉肌染上一抹霞氲,似夏日清晨的朝云。
柔亮乌发如瀑,就这么随意披散肩头,杏眸剔透盈润,宛如凝了一汪秋水,小巧玲珑的下颌尚挂了几点晶莹泪珠,愈发楚楚动人。
云珠盯着那玉颜发怔,她们家姑娘在闺阁时便出落的明艳动人,美名远扬京师,出嫁三年,堪堪含苞待放的花骨朵,被养得身骨柔媚,雨露滋养下盛放得娇艳欲滴。
连她见了都止不住心怦怦跳,老爷对夫人更是爱惜敬重,只是可惜……
端午那日,老爷虽说没发怒,面色平平淡淡的,但云珠还是瞧得出来,府上人都说,老爷在刑部审案,最是公正严明、明察秋毫、毫不手软……
因此,老爷再是平日里和和气气一张笑脸,云珠也打心眼里怵他。
恰在这时,阮柔轻声问,“你很怕老爷么?”
“可不。”云珠脱口而出,缩了缩脖子,“那黑眼珠子盯着人瞧时,嘶……忒吓人了。”
果然白日里不能说人,便是天没全亮,也不行。
门外廊间传来一阵沉稳缓慢的脚步声,那声音太过耳熟,阮柔悚然一惊。
紧接着,一道柔缓声线轻唤,“阿柔,可起了?”
“老、老爷?他怎么来了?”云珠转头跟她比口形,也是同样的一脸惊慌,像做贼被人当场拿住。
夫人出门时跟老爷交待了来光通寺,头两年都有,老爷不甚在意,只略问了几句行程,再无他言。
“怎地这早晚就亲自上山来找?别是家里出什么事儿了?”
云珠顶着一脑门子胡思乱想,赶紧上前拉开门。
阮柔呆呆坐在窗下案前,愣怔看向那抹淡青身影,顺着露进来的熹微天光,缓步踱入。
光通寺所在的青台山,林茂植密,青翠映得天光泛上些许碧绿色泽,与他身上那件松青色绫绸交领长袍恍如一色,更衬得他身姿如松如竹,面目如玉如琢。
他笑微微转过身来,漆眸注视一瞬,眉宇间似化入明媚春光,“这样早就起来了,我当你还在睡,特意去主持那里讨了杯茶吃才过来。”
他的嗓音清润亮泽,仿佛山间溪水淙淙,悦耳灵动,闻之沁人心脾。
一双狭长的瑞凤眼,内角微勾、眼尾翘弧优雅,稍稍一眯便像在笑,薄唇习惯轻弯,唇角留下两道浅浅笑纹。
她的夫君,明明生了这样一张极具亲和力的天生笑脸,兼具文质彬彬的儒雅气质,却在朝堂三法司中稳居一方,即将成为大益朝最年轻的九卿之一。
阮柔寒意浸身,以前她从未意识到这一点。
“夫君。”她盈盈起身迎上前,压下心头的警惕,拾了云珠的牙慧,“您怎地来了?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