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下刃(99)
傅锦时仰头望着眼前的门,记忆中将军府的大门也这样高大。
她抿唇,收回目光,从侧面一处墙上翻了出去。
京城没有她的落脚处,她从怀里掏出了自己很久没用过的钱袋子,打算寻一处客栈落脚,然而才走没多久,余光瞥到了路过的傅将军府。
她脚步一顿,目光落在了那几个字上。
傅锦时此刻才想起来,傅家在京城是有府邸的,她曾经还在里面住过,只是时间太久远了,她的记忆都有些模糊了。
鬼使神差的,她调转脚步,寻了处矮一点的墙壁,翻了进去。
一进去,见到里面的景象,她有些诧异。
同她想象的杂草丛生不同,里面的一切都井井有条,看得出来有人时常来打扫,没有半点废弃荒芜的样子。
她放缓了脚步,轻轻走进去,她经过正厅,进入后院,再往里走,来到药圃。
里面竟还生长着一些草药,看得出来是被人静心打理照料过的。
“阿娘的药圃总是最能吸引你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傅锦时转身看去,傅别云朝她走来。
“小时候你虽不爱背医书,却极爱侍弄药草。”傅别云走到傅锦时的身前站定,“每次犯了错,也总是躲到药圃。其实你是想来找阿娘给你撑腰,但每一次阿娘都被阿爹支走了。你只能乖乖受罚。”
傅锦时没出声。
傅别云也没再说话。
昏暗的药圃里,傅锦时一时间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呼吸声。
她撇开头垂下眼,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她没敢出声喊阿姐,也没敢去看阿姐的眼睛,她不知道阿姐知道了多少,她生怕从阿姐的眼睛里看见失望。
良久,傅锦时听到阿姐的叹息声,她做好了遭到训斥的准备,却不想下一瞬被抱住了,她听见阿姐说:“走了这么久,很累吧。”
只这一句话,傅锦时憋了一晚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险些拖阿简下水的愧疚、对阿爹的怨恨、对大哥与三哥的思念……下定决心毁了所有人的时候,她何尝不是在煎熬。
她自小受到的教诲是医者仁心,是保护弱小者,是忠于国家。
她明明见过因战争而饱受苦难的百姓,她曾经最讨厌的就是战争,可她却要做一个挑起战争的人,每每想起这一点,她都会陷入深深的自我唾弃中。
可她又不甘心,她恨所有人。
她最后虽改了主意,心中轻快许多,可她依旧不甘心。
傅锦时靠在傅别云的怀里,不知道哭了多久,那些情绪一旦开了闸,便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傅别云就这样轻轻地抚着傅锦时的后背,听着她嚎啕大哭中的委屈和不甘。
她也跟着落下了泪。
阿时是他们家最小的孩子,虽说谁都宠着她爱着她,可她永远是被留下的那个,是最孤独的。
甚至她的武功和谋略不比谁低,然而为了傅家不被帝王忌惮,她只能藏起来,可明明阿时自小想做的是大将军。
再到如今,那些本该由他们几人承担的刑罚与侮辱也全部由阿时经历,甚至那些不甘和仇恨也全然被她接下。
而这一切本与阿时无半点关系。
她不是军中之人,也没有沾染半分朝堂之事,她只是个大夫。
傅别云轻轻闭上眼睛,所以她既没资格责怪阿时的选择,也没有立场左右阿时的选择。
过了许久,傅锦时终于平复下了心情。
两个人避开风口,依偎着坐在阶上,望着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傅锦时说:“阿姐,倘若我今日真的错下去,你会阻止我吗?”
“不会。”傅别云毫不犹豫道:“我会让你做完你想做的,而后杀了夏津,带走你。”
她不会第一时间阻止傅锦时,但却会为她兜底善后。
“褚暄停不会善罢甘休。”傅锦时说。
褚暄停是大瞿的太子,别看他如今对她与傅别云都很好,可一旦涉及到家国大事,他不会有半分徇私。
“他一直想要知道傅家查到关于秦云陆三家的东西,那些东西足够换你平安。”
“你先前不是怕……”
傅别云将鹤氅往傅锦时那边拽了拽,“死去的人哪有活着的人重要,清名这些外物更加比不上你。”
傅锦时将自己往鹤氅里缩了缩。
傅别云能看出来傅锦时的不安,她其实很缺乏安全感,尤其是认为阿爹从一开始就打算抛下他们以后。
“我不想为阿爹辩解些什么,可我也必须说些什么。”傅别云道:“阿爹此举是为大瞿,也是为了我们。”
傅锦时望着眼前的药圃,没出声。
傅别云说:“与秦云陆三家相比,陛下更信任咱们家,可若是秦云陆三家没了,边境便是咱们一家独大,而家中除了阿爹,还有大哥,我以及阿遥三位将军,陛下定然忌惮。届时岂会长久容我们。”
剩下的傅别云不必再说,傅锦时自然想的明白。
阿爹此番以死相换,他们四人入了诏狱,待到日后秦云陆三家除去,虽说会还傅家清白,但他们能不能再回到先前的位置还要看陛下,而陛下便是顾及着阿爹为大瞿的付出,也断然不会要他们四人的命,最差也是寻个地方安置他们,往后一生至少性命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