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烟缭绕，湿漉漉的碳灰之中，一被燎出黑渍的玉石还完好无损，林啸洐双目血红，指尖像是触到了针尖刀刺般，瞬间瑟缩。

这是那日他从友人那讨来，亲自为她挂在腰上的……

“不，不可能……”

“公子……”万枞瑟怯上前，“验尸人来了……”

“谁叫来的！”

林啸洐声音嘶哑，面色灰败，于一片残烬中显得格外凄惨。

“先前围观救火的人中，似有知晓此宅所属者，向叶府传了信儿，该是叶氏的人叫来的。”

“不准验，不准验……”

林啸洐呢喃着，双手并用地爬出卧房残迹，冲向已经查探完一具的验尸人身旁。

“不准验！”

“这……”验尸人转头望向紧随而来的另一人。

叶氏管家不解，“林掌事为何在此？”

然而林啸洐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只面冲着尸体，唇间不停重复着不准验，整个人颇有几分疯癫之状。

见此，万枞双拳紧攥，压下齿间颤意，“我家公子路过此处，听说起火，便前来帮忙，但方才在火中被砸晕，现下刚醒来有些惊悸未定……”

听闻此话，叶氏管家了然，不禁向其躬身作揖，感激他仗义出手。

“但这看管院落的下人们尸骨未寒，小的总得叫人验明了身份，才好慰问安置其家人。此地不堪，还请林掌事尽管离开，请个大夫看诊把脉方为妥当。”

林啸洐却仍旧仿若未闻，呆呆地望着最里头那具尸身，口中碎念不断。

见此，叶氏管家看向万枞，后者颤巍巍地上前，“公，公子，此地不宜久留，小的带您回去……”

说罢，他硬着头皮抚上林啸洐的肩头，侧身迅速点上他的哑穴，并在验尸人恢复验尸后，扯住他向外走去。

“公子，您受惊过度，恕小的无礼，小的这就带您去看大夫。”

“啊，啊……”林啸洐双唇半张，疯狂摇头，任万枞如何拉扯都纹丝不动。

万枞无奈，只得又点了他一道穴，这才使其力道泄去，将他拽起。

视线摇晃，尸体在视野中渐渐远去，将要出门之际，验尸人走向了最里头那一具，就在这时，林啸洐拖在地上的脚突然被一倾倒的梁木压住。

万枞双手不得闲，几番挣扎也没能挣出，只得将他放下，亲手去搬。

“……此尸，也是具女尸，且与前两具不同……”

验尸人的话语，隐隐约约传到了林啸洐耳朵里，“……二十出头，身量上……鲜少做活，或许出身富贵人家……指骨弧度偏斜……习字……”

“啊……”林啸洐躺在地上，望着不远处的尸体，泪水从眦瞪欲裂的眼角不断流出，砸到地上，晕开了一朵又一朵墨梅。

“足弓弯……走路频繁……”

那验尸人说着，从尸体身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几处首饰，“您瞧……”

林啸洐望着那终日挂在叶任生腰间的玉佩，和从前他亲手为她戴上的手钏，被验尸人一点点扯起，又小心翼翼地放在帕上，呈现给叶氏管家时，喉间哧哧嘶吼一声后，鲜血缓缓从嘴角溢了出来。

“公子！”万枞惊呼一声，终于拨开残木上前，迅速解开他的穴，“公子你怎么了？！”

那叶氏管家仔细地瞅过帕上玉饰后，面色瞬间苍白，手间一颤，帕子掉在了地上，管家慌张扑倒在地，颤抖着捡起完好无损的玉佩，却因而长跪不起，苍老的喉咙里涌出了痛彻心扉的哭嚎。

“噗——”

不远处，被解穴的林啸洐胸腔遽然高耸，挺身而起时，大股鲜红血液从口中喷了出去。

“公子！！！”万枞大惊。

接连又有两股浓血自喉间涌出后，林啸洐双眼一闭，倒在了血泊之中。

第59章 死生

◎原来长大了，还有比鞭子更痛的东西……◎

尽管叶家极力隐瞒，但叶氏掌事叶任生葬身火海之消息，仍旧不胫而走。叶家老爷叶怀清悲痛不堪，一夜间鬓发染白。

虽然晟州城督查探过现场后，得出火源乃来自房中烛堆，属意外起火，非人为谋害之结论，叶家老爷却仍难以接受。

她召集并询过管家与所有奴仆，却无人知晓那日一同葬身火海的仆人都姓甚名谁。

思来想去后，叶家老爷倏尔恍悟，那处宅院偏僻幽静，虽毁于大火，却不难瞧出原先格局精妙，该是女儿为掩人耳目，特寻来于那名为徐徊的书生所住。

尽管先前几番书信声称事出有急，须得南下，她却最是知晓女儿心思，只怕南下是假，与那徐徒幽会流连忘返才是真。想那不知姓甚名谁的奴仆，也该是她从别处新买来伺候他的。

只是那徐徒自始至终都未曾在她跟前露过面，女儿那般真切待他，他却自出事之后半点人影不见，莫不是心中有愧，便是心中有鬼，无论哪样都是不得好死，叶怀清绝不可能放过。

但是事关女儿清誉，更事关“男儿”身份，叶怀清不能依托他人，更不能招摇，只得私下里叫自己的人去查。

然而几番查探才发现，那始终紧跟在女儿身前身后的六锣，也自始至终了无踪迹。

叶怀清很是纳闷，便也愈发认定女儿之死有蹊跷，故而开始动用各方人脉查询徐徊其人，誓要将之捉到跟前一问。

这般消息，自事发之后，终日留出第三只眼盯着叶府的万枞自然也很快知晓，望着病倒在榻，极度悲痛而日渐虚弱的自家公子，万枞纠结再三，还是决定告知。

然而林啸洐丝毫不在乎什么叶老爷寻仇之事，自始至终只听到了六锣不见踪迹之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