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19)
“何必要自欺欺人呢。”伏缃蹙眉。
“我何必自欺欺人,”叶任生望向她,“今日于他身前葬了徐徊,便是我无比清醒,徐徊早在大火之前便死了,从前那个叶任生也死了。”
语毕,叶任生不再看她,执起茶壶漫不经心地倒进杯中。
伏缃转身,望向床榻,“我只是觉得,小处还这样年幼——”
“我的女儿更与他无关,”叶任生轻吹过热气,“叶氏的女儿生来便没有父亲,她也不例外。”
“可你既然知晓他心里有你,便也该明白,两年都不曾说出叶氏隐秘,眼下就更不可能泄露与出卖叶氏,且听说他于商会中,对叶氏的人,除却叶老爷外谁都不认,还一直留着你从前的席位。”
叶任生轻轻抿过茶汤,默然不语。
伏缃轻叹,“我并非要劝你回头,只是觉得,你眼下不论要做什么,都须得三思,我是过来人,明白悔不当初的滋味。一时意气,最终只会苦了自己。”
“他从前那般戏弄,侮辱与折磨我,无论如何我都咽不下那口气。”叶任生紧握着发烫的茶盏,眼前一片阴霾。
伏缃望着她这幅模样,心里止不住地怅叹,如此情形,何止是一个林啸洐,怕是拿整个林氏来,都难以浇灭她心头的不甘与恼火。
她侧眸望向不远处,熟睡在床榻上的幼儿,陷入了深深的忧思。
……
中秋前夕,林啸洐再度收到了衿娘的邀贴。
帖中声称为答谢置墓一事,中秋前后几日,她都会在韵清阁摆酒宴,望他能得空前去赴宴。
许是担心他不愿入韵清阁那等风月场所,她还在信中陈述了诸多无奈,言辞恳切哀婉,惹得受邀人若是拒绝,便显得十分之不解人情。
林啸洐无奈,且那日他阁前失态还未致歉,便更不好推脱,只得于十六日前去赴约。
不愿叫人知晓身份,林啸洐去时还戴了副斗笠,以至进门时,衿娘险些没有认出来。
“衿娘,恕在下来晚了。”
“林掌事,”衿娘望着拿下斗笠之人,连忙邀请,“不晚,请快入座。”
林啸洐将手中锦盒交给身侧侍女,见她茫然,便说道:“前些日子,在下于阁前失状,想必给衿娘添了不少麻烦,那日见你在茶馆内甚喜饮茶,便备了点淡茶以表歉意。”
“林掌事实在太客气了。”
衿娘面上惊喜,连忙叫侍女收起来。
“妾身没什么好物,还想着以薄酒表谢,现下竟显得有些不周了。”
“不不,衿娘不必多礼,”林啸洐连忙示意眼前佳肴,“韵清阁的水晶宴向来爽口难得,便是再好的茶也难比眼前一席,仔细说来,还是在下不周。”
“哎呀,这般比来比去,是要比到明日去了,”衿娘笑道,“妾身不说了,林掌事也莫要再变着法儿地夸,快请尝尝。”
说着,她执起温热的酒壶,为林啸洐斟酒。
“好。”
林啸洐轻抚杯壁,酒酿入杯时沁出独特清香,他细嗅过,眼前一亮,“这酒……可是冰花酿?”
闻声,衿娘眉间微动,“林掌事果然好鼻嗅。”
林啸洐望着杯中清液于灯下闪烁,眸间一时悠远,“这冰花酿,一年只开一回,属实难得。”
“是,听说这些还是先前蒙面庙会剩下来的,妾身好生讨要,才从管事那儿讨来。”
衿娘示意,“虽非陈年酒酿,却也是难得,林掌事尝尝滋味如何。”
“纵然不是陈年,也是极好的……”林啸洐似是自我呢喃般,唇间低语着。
透过那清冽的酒液,他不知望向了何处,室内一时静谧。
衿娘坐在对面,淡淡地望着他眼帘低垂时的惆怅与哀戚。
许久,他缓缓执起酒杯,仰头饮尽了杯中清酿。见此,她于对案,几不可察地勾起了唇角。
“如何?”
作者有话说:
小处(chǔ)
第66章 圈套
◎孤男寡女,满室迷乱◎
“还是从前那般滋味,甚是美妙……”林啸洐望着手中空杯,呢喃道。
见他面上凄哀,衿娘不解,“既是美妙,林掌事何故如此落寞?”
林啸洐微微掀眸,看向她手边的酒壶,又转向案角那开了封口的酒坛。
“只是想起了从前的许多事……”
说着,他伸手拿过那小巧的酒坛,指腹来回摩挲着坛上精致的雕花。
“往事不入三秋风,一壶冰花捻作恨,难回首,好梦最易醒。”
闻此,衿娘也望向他手中酒坛,眸中闪过一瞬异样,遂又立时转过头,执起酒壶为他再添酒。
“听来,这冰花酿背后满是遗憾,终究还是妾身不周了,无端勾起林掌事的伤心事。”
“不是你的错。”
林啸洐饮罢杯中酒,将小巧的酒杯置在旁侧,拿过一记空碗,解开酒坛封口,直接倒入了碗中。
“林掌事,凉酒入腹,可是要伤身的。”衿娘连忙制止。
“无碍,”林啸洐摇头,眉宇间的愁绪染过双颊,以至周身都渐渐显出颓然,“在下从前,也是这样吃的。”
清液溢出碗沿,浓郁的酒香萦绕满室,林啸洐执起瓷碗,仰头几口饮尽。
辣味入喉,混着满腔的苦涩与悔恨,酿成了最是钻心的疼痛。
两年,他不曾踏入此地,几次庙会亦不曾参与,更是不敢沾染此酒分毫,甚而每每途径熟悉的街头巷角,忆起往日身影颦笑,都叫他痛不欲生。
终究是苍天不饶他罪孽深重,不过一缕酒香,便叫他若肝肠寸断般不堪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