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190)
叶任生真身为女子之事,一夕之间传遍整个晟州,甚而远出晟州,四方行商者,一传十十传百,不过几日几乎天下皆知。
林啸洐这般终于明白所有一切,明白那日她偷偷出城去往何方,明白当日余记小馆里那些话之缘由。
原来那时,她便已经下定了决心。
如今再回想,那日的每句话,都分明是在告别,可恨他那般迟钝,一味沉浸在自己的儿女情长之中,不曾察觉她受人挟持,身不由己。
咚咚的闷响回荡耳际,疼痛从指节传来,林啸洐愤愤地锤在墙上,直将那灰石被砸下一角。
满城哗然,议论充斥在街头巷尾之间,无论走到何处,都逃不开。
林皖素愣愣地从人群中走出,走向墙角愤然的林啸洐,“二哥,叶任生她,真的是女子吗……”
这般呢喃着,林皖素如今终于明白,为何从前叶任生与兄长那般不对付,却对自己一向很好,又为何会对自己说那些勇者之言……
女扮男身承继商会掌事之位,撑起一族之荣耀,危难关头保下全族之性命,到底有多难,她连想都不敢想。
“她……她真的会死吗……”
不论兄长从前与之如何不睦,现如今,林皖素心底却全然是不情愿。
“不会的,不会的!”林啸洐攥紧双手,鲜血自手背伤处溢出。
“我要救她,我一定要救她……”
“可是你要如何救她,那是天子的旨意,谁又能救呢。”林皖素眼眶含泪。
“会有办法的,一定会有办法的。”
这般呢喃着,林啸洐用力摸去脸上泪珠,转头望向纷杂不已的人群,思忖许久后,他眉眼一转,立时拨开人群冲到告示榜前,面向众人。
“诸位,诸位请听在下一言。”
“叶任生乃是我晟州商会的掌事,她从前如何尽职尽心,为商户操劳奔波,谋取利惠,大家都看在眼里。我想这晟州城,不,不止晟州城,便是四方行商者,谁人不曾受过叶氏之好?”
“是啊……”四下纷纷点头。
“在下与她同年入商会,自小也算一起长大,虽然从前与之多有不睦,却不得不承认她的商才智慧。正是因为羡妒,才会与其百般作对,然而没有人比在下更清楚,她是如何为民为君,如何兢兢业业。疫灾当头,她奋不顾身,亲下疫区,遭人栽赃诬陷之时,首先想得并非自身安危,而是晟州商会之利弊,她所行的一切,都是为了晟州商会,为了大家。如今叶掌事有难,我等受其恩泽者,焉能见死不救!”
“绝对不能见死不救!”
王治九自人群中冲出来,神情急切地面朝众人,“诸位乡亲,在东市从商的商户们,应该无人不识我王治九吧,那诸位自然该知晓,我王治九的今天是如何来的。可以说,没有叶掌事毫无私心地指点与帮扶,在下还窝在那街角穷得揭不开锅,哪里会有如今名扬四方的晟州酥饼……我相信不只是我,晟州的所有商户,都背靠着叶掌事与晟州商会,可以说没有她,没有他们,便没有你我的今天!”
“是啊,是啊……”
“可是我等泛泛之辈又如何能救叶掌事呢,圣旨已下,上意难改啊……”
“唉,有心无力啊……”
见状,林啸洐立时开口,“便是一星力量,也要试一试!我等写万民书,向京都呈递,为叶掌事求情!”
“万民书?好!好!”
李掌事从人群之外挤进来,“好,从前叶掌事无辜被栽赃陷害,我等不能相救,如今自然不该袖手旁观,万民书便由晟州商会提笔,诸位皆去商会记名如何?”
“好,我去!”
“我也去,大家都去!”
赞同声纷纷响起,东市长街一片哗然,接连不断有人闻声自家中跑出。
林啸洐双手抱拳,“多谢诸位,还得劳烦诸位,尽快将此事传出去,在下这便回商会提书!”
说罢,林啸洐走出人群,同李掌事一起往商会走去。
“走,大家都去叫人,等会一起去商会!”
“好!”
林皖素见状,立时转身,往反方向跑去。
……
日暮,巴怀山祭庙之中,一黑衣人影自侧窗悄然翻进,走到禅房内室。
内室蒲团之上,身着灰衣的居士正在打坐。
黑衣人走到居士身后,单膝跪地行礼,“六皇子,长尊说,是时候了。”
闻此,六尘居士缓缓睁开紧闭的双眸,随而放下双手,轻舒了口气,“知道了。”
影卫颔首,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出了禅房。
……
万民书写罢,光是记名便前后耗了三天三夜,绢帛卷轴长达数十尺,林啸洐日夜守在商会门前,昼夜不休。
直至全部记完,他倒头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便急不可耐地往京都赶。
临行前,林皖素忽而奔至其跟前,将一卷轴交给他,“这是晟州女子的心声,虽不及万民之浩荡,但也是真切祈愿,还望兄长一并带去京都。”
林啸洐望着自家小妹,眼角泛红,郑重地伸手接过,“好,为兄一定带到。”
说罢,便转身策马,带着满城之希翼,向着京都狂奔而去。
……
京都皇宫,乾心殿内,晟州万民请愿书从案上垂至案下,大胤天子手执首端,眉头紧皱。
殿内,周桓通等几位大臣肃穆而立,不发一言。
皇帝读罢万民书,将其掷在案上,默然良久。
“万民书,寡人自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见到这般万民请愿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