晟州嘉商(88)
钟二川面上有几分伤怀,更有些窘迫,“小的之所以知晓,是因为小的有个兄长名叫钟大山,小的还年幼时,兄长曾为花楼采收过此物。美人羞和无果枯香棘通常配合使用,采收出售自然也一起,玛瑙泡采取比美人羞容易得多,有人还以此假充。兄长后来就是因入人际稀少地带采集此二物迷了路,一去无回。家中父母既感悲痛又觉羞耻,故而不叫我等弟妹再沾此物或从事此类活计,但兄长曾教过我辨别,虽年岁久远,我却也没忘记。”
听闻此言,叶任生眼前一阵发白,天地陡然开始扭曲旋绕。
“叶掌事……叶掌事?”
见其面色异常,钟二川有些担忧,“可是小的口不择言,叫您听了不适了?”
“不,”叶任生阖眸凝神,抬手揉过颞区,随而望向他,“许是天气燥热所致,不怪你,在下还要多谢你今日坦诚相告。”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递向他,“今日之事,虽不违法度,却总归是隐晦难堪,还望你能守口如瓶。”
钟二川本想推脱,但听闻此言后,又立马收下了,“您放心,小的明白。”
见状,叶任生颔了首,转身走出角落。
经过钟二川的毛酱摊铺前,眼前忽然闪过几日前的画面,她脚步微顿,侧头瞧向一直忙碌不休的钟家儿子,遂又转了回去。
“叶掌事?”钟二川满脸的“您尽管嘱咐”。
叶任生蹙眉望向他,“你先前说过,你能记住每一个曾见过的人?”
“是。”钟二川连连点头。
“记到何种程度?”
钟二川略一思忖,“若是初次曾见过正脸,那只瞧其侧影就能认出,若是不曾见过正脸,第二次只要瞧过正脸也能认出。”
叶任生甚是狐疑,“当真?可有夸大?”
“绝无虚言,”钟二川微顿,“但肉眼局限,难免会有疏漏过错。”
叶任生点了点头,垂眸思量须臾,“若是再叫你见一次正脸,你会有再认错的可能吗?”
“应当不会。”
闻此,叶任生面无表情抬头:“多谢。”
说罢,她便转身离开了街市。
走进商会附近偏巷,一阵莫名的燥风骤起,携着纷乱的杂音闪过耳际。
“……结苞时,便会长出一层硬质灰壳裹覆在苞外,将花苞伪装成枯种……”
“……花骨朵很硬,像个涸了水的豆子般不入眼……”
“……知晓任生兄喜饮用此茶,小弟特地多带了几罐……”
“……任生兄怎么不尝尝果子……”
“……配合使用,达到暖心催情……”
“……阿生爱吃多吃……”
“……那小子卖狗悬羊,面是心非……小心些……”
“哐当!”一声闷响,叶任生用力地踢翻了墙角的石砖,方形砖体霎时裂成三半。
锐痛顺着趾尖蔓延而上,叫她眉心不断拧紧,额鬓也溢出了不知是疼痛引起还是惊惧激发的薄汗,回荡在耳际的噪音却渐渐消散。
如若她所猜测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从京郊……不,从韵清阁那夜开始,便都是假的,是阴谋……
甚而庙会当晚,混乱中她误饮的暖情酒,都有可能是他人处心积虑叫她喝下的。
徐徊……
她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自认识徐徊以来的所有画面,掏空了所有记忆,翻遍了所有人际脉络,却始终没能寻到丝毫与之相关的线索。
徐徊到底是什么人,背后有哪方势力,潜伏在她身旁所图为何……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而她此刻的内心深处,还在不停地排斥着“一切都是假的”这一事实。
徐徊的言谈举止,一颦一笑,不断地在眼前环绕,姿态那么温文尔雅,眼神从来坦荡真诚。
懂她不易,知她心扉,体己温柔,包容她的所有,教她何为畅快自我,无拘无束,叫她第一次真切地体味到云雨之欢,第一次从心地领悟到本真之美……
她当初未尝不曾怀疑过,可徐徊是那么信誓旦旦,那么言之凿凿,又那么的恳挚深情……她原以为她找到了世间最好的男子,她原以为她寻到了难得知己……
然而,却有人真切地告知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别有用心……怎么可能呢?
叶任生克制不住地去否认,去排斥,去拒绝面对可能的真相,极力地在心底翻找所有“或许与万一”,哪怕只是微弱的游丝。
可现实却像头顶烈日无情,汗水一滴滴砸在碎裂的石砖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让她无法逃避。
“公子?”
许是在堂内等了许久不见人,屋外又找不到,六锣便寻到了偏巷里。
走到近前才发现她满头大汗,面色煞白,六锣霎时担忧不已,“公子你怎么了?可是身上哪里不适?”
吵闹的声音将她从思绪的深渊中拉出,叶任生侧眸瞥向来人,眼神幽暗地令人心惊。
“公子?”
两厢对目无言,四下沉寂。
少顷过,叶任生收起撑在墙上的双臂,理过袖口与前襟,掏出锦帕漫不经心地擦着鬓角的汗珠,似无事发生般,语气平静道:“无碍,你找我有何事?”
六锣眉头紧皱,满脸担心,根本不信她无碍。
未闻回应,叶任生淡淡地瞥向他。
“是,”六锣立时回神,将信件从怀中掏出,“浣大佬来了信。”
叶任生接过,边走边拆开来看,只是通报出货进度和一二无法决断之工事情况,并报了女儿之病或有法可解之喜。
细细读过后,叶任生心绪平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