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今朝(152)
李意清有些无奈。
邱郎中的态度很强硬,谁来说公务,都会被他赶出去。
外头的施知府听到了邱郎中的斥责声,沉默半响,拱手道:“微臣明白了。”
河堤春会出了这么大的岔子,办肯定是办不下去了。
那日伤亡惨重,除却能一眼认出姓名的尸体,还有些残肢没有拼凑完整。
光是安抚那些失去儿郎闺女的江宁父母,都足以让他焦头烂额。
更何况於光公主在此受到大灾,日后江宁府众人再想起河堤春会,不会再是草长鸢飞,而是秦淮河上血流成河,漂血浮橹。
或许如邱郎中所言,他确实不够资格当好一方父母官。
*
施长青离开后,李意清道:“郎中,施知府这次为了里应外合,费了不少的力气。”
邱郎中摆了摆手:“殿下说他好话,我自然愿意相信殿下,可是微臣也长了眼睛会看——我眼中看到的,是施长青怯懦不敢行事,他将所有置身险境的情况都给了殿下,而自己置身事外。”
李意清嘴唇翕动:“孟氏势力盘根错节,若是他直接传信京城,估计信还没过淮河,施知府已经意外暴毙。”
邱郎中:“……”
他看着李意清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孟氏,当真猖狂到了这个地步?”
李意清指着自己的腿伤,“你觉得呢?”
邱郎中闭上嘴巴。
歇了片刻,他话锋一转,换了话题,“驸马已经在写折子,看他那幅神情,孟氏这次不脱一层皮是不可能的。”
李意清纠正道:“不是脱一层皮,而是斩草除根。”
邱郎中看她说得认真,心底漫上一阵心疼。
“是,孟氏作恶多端,鱼肉百姓,这次,必然叫它翻不了身。”
此刻夜已深了,邱郎中伸手将李意清身上的被褥掖好,温声道:“殿下腿伤严重,今晚怕是有些难熬,早些休息吧。”
他的话音刚落,门外又传来一声通报。
“殿下,盐运使求见!”
又来了!
邱郎中在心底念了一遍自己的名讳,皮笑肉不笑:
“……别逼我发火,殿下今日伤成这样,见什么见?”
一点眼见力儿都没有。
门外的小厮道:“不是公务不是公务,盐运使说今日特来拜别公主殿下。他已经收拾了行李,过几日便动身前往京城。”
邱郎中道:“好,公主知道了,可以让他滚了。”
李意清和门口小厮:“……”
没想到邱郎中还有这样的一面。
邱郎中大名邱念慈。念慈念慈,这个名字的由来,可算是有了答案了。
陷入暴躁的邱郎中只听得进去李意清的话。
李意清伸手撑着床,“没事,麻沸散的劲儿已经过去,我现在倒不是很困。竹月,守在城门的广德军还没有走,你明日点上一百人左右,护送盐运使归京。”
从江宁回京城,势必要北上经过颍州府管辖之地。
或舍近求远,绕道走西边抑或海路。
郑延龄怕迟则生变,急着带上证据远赴京城,可又怕孟氏的势力范围,今日特来来向公主求一道保险。
竹月领了命,转身准备离开时,李意清忽然扶着额头道:“记得多筛选几遍护送人手,广德军的云麾将军为人忠实,却是个武痴,不能一味信他引荐。”
比如这次计划中的都护就是云麾将军的力荐。云麾将军把这个人夸得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说什么少年家贫出身,被人家买去当了义子,好日子没过上几天,就被推出去服兵役。后来亏得他自己有出息,一路从普通小兵做到了百夫长。
谁知道那都护包藏祸心,险些酿成大祸。
李意清为自己的大意捏了一把汗。
竹月领命退下后,邱郎中扬袖熄灭了室内的烛火,在一旁的香炉上点上安神助眠的熏香,朝守夜的婢女微微颔首后,拎起药箱离开了屋子。
李意清躺在床上,本以为自己会因为腿痛而彻夜难免,可是经历一天的奔波后,她已然累极。
在熏香的帮助下,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梦里的她站在蛇窝之中,吓得一动不敢动,下一瞬场景陡然变化——典雅的闺房中案上摆放着一只碧眼金睛貔貅炉,袅袅婷婷的烟丝化作一个人形模样。
那人影只是一个背影,声音飘渺:“人生遇波折,如涅槃之火,浴火而重生。”
这话有些耳熟,李意清一时间想不起来谁人曾经说过。
梦里的她虽然没有痛觉,却能看见自己腿上的千疮百孔,她试探着道:“这应该算是浴火了吧。”
烟丝化作的人影却没有回应,不一会儿,凝聚成人形的烟丝纷纷散开。
李意清摸不准这个意思。
忽然一阵外力将她拉扯着她,她被拖下了椅子,一睁开眼睛,只见婢女一脸担忧地看着她,
“殿下,可是做了什么噩梦,怎么出了一身的冷汗。”
李意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是在做梦。
她伸手接过婢女递来的水杯,里面只是一些白水,她喝了好几口,将咽下去喉咙间弥漫的哑意。
“也不算噩梦,就是看不懂。”李意清喝好了水,将空着的水杯递给守在床边的婢女,轻声道:“没事了,都各自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