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今朝(179)
等一篇写完,他转头看向身旁的李意清。
她已经趴在一旁睡着了。
元辞章没有再往后写,这一篇李意清已经完成大半,他做个收尾尚可,若是自己贸然提笔往后续写,李意清必然会将功劳算作两人共有。
可实际上,这字字句句,都是李意清一笔一划的心血。
他虽然有意与李意清共称千古,可是留芳不必一书。以他的才能,这并不难。
他站起身,取下旁边衣架上的斗篷搭在李意清的身上,将窗户开了半扇。
屋内点着炭火,须开窗换气。
他的分寸把握的刚好,不至于闷着,也不至于冷着。
李意清迷迷糊糊睁眼,便是正在看书的元辞章。
她就着趴在桌边的姿势伸手去够元辞章的衣袖,头靠在元辞章的肩膀,声音带着未睡醒的困意:
“你在看什么?”
元辞章:“黔西南送来的一本古籍,反正在家也是闲着,帮大学士修书。”
李意清点头,走到对面坐下,看见元辞章只写了一篇,微微有些意外。
她没有再多想其他,冬日里的墨即便在点着炭火的室内也干得很快,她伸手磨着墨,用银耳匙舀了一小勺清水添进去。
浅淡的墨色缓慢变得浓稠,直至可供书写。
*
今年的皇宫并无年宴,元家和孟家的相继陨落,京城之中人人自危。
李意清乐得清闲,过了上元节,如期回到书院继续编书。
周太傅除夕夜在家中摔了一跤,虽然石阶不高,可是周太傅年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才下得来床。
李意清和元辞章看望过两三次,周太傅坐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巴倔强:
“不算什么大事,都是你们师娘过分忧心。我这副身子骨,少说还能撑个八年十年。”
周夫人对着周太傅的脑袋狠狠一敲,而后略带歉意道:“意清,辞章,他老糊涂了,郎中说这身伤少说要静养一个月。”
李意清看着周太傅捂着脑门的模样,保证道:“师娘放心,太傅腿伤要紧。”
和元辞章离开后,李意清去了城中最好的一家木坊,订了一架木质轮椅。
直至三月,周太傅回到书院。
编书的工作临近尾声,周太傅看着李意清的手稿,眼底漫上一抹满意。
他将手稿放在一旁,看着李意清认真而专注的模样,出声道:“……你们,可知道去哪上任?”
李意清小声“唔”了一声,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减慢。
“昨日结果已经出来了,是舒州。其实早在大年初一我就去宫中见了父皇,父皇也透了底。”
所以这个结局,算不上难以接受。
周太傅诧异:“舒州,竟然不是庆州?”
“边陲动乱,听说庞大学士那边举荐了和州知州程子敖,说他堪当大任。”
周太傅虽然远离朝堂,却不代表看不清这朝中局势,立刻低骂一句“一丘之貉”。
李意清没有听清:“太傅,你说什么?”
周太傅摇了摇头:“庆州好也不好,好在能建功立业,不好在刀剑无眼。舒州虽然穷苦些,但也算是个不错之地。”
李意清也是这样想的。
她将最后一页纸递给周太傅,“太傅,最后一卷已经完成。您看看还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
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搓着自己的手腕,活动僵硬的手指。
周太傅接过最后一页纸,和前面约莫半寸高的纸张放在一起,抖落整齐后,细致地一页页看起来。
等他看完,他干枯的手指压在最上面。
“不错。这是你第一本自己完成的书,署名……李意清?”周太傅念念有词,目光锁定在李意清的身上,“东汉班昭续《汉书》而得字惠班,东晋才女谢道韫字令姜,虽然当世不兴女子取字,可你足以当得。”
李意清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周太傅道:“老夫不才,帮殿下取一个字可好?”
李意清:“先生请说。”
“清者,意为纯净不染。”
至清者无浊,若是叫做无浊,取意相近,搭配意清,也算妥当。
周太傅在心中默念一遍,又觉得这两个字有些过于刚硬,怕是会引得李意清不喜。
他嘴唇翕动,又自己摇了摇头,“我此生一共只取了三个人的字,一个是我年少时就带在身边的学生,另一个是你的皇兄,你的字,且容我再想上几日,再想上几日。”
李意清:“先生,不着急。”
“怎么不急,过些日子,就要送去书局印刷,”周太傅瞪她一眼,“你且等着,等我确定最终的结果,便传书告你,祭拜孔庙先师,求陛下下旨晓谕京城。”
“先生,应当不用这么麻烦吧。”
“怎么不用,此为起始,于你,于天下女子。”
周太傅做好决定,不再征询李意清的意见,开始忙活自己的事情。
李意清看着他包得厚厚的腿,什么也没有再说。
回到公主府的时候,京城迎来第一场春雨,淅淅沥沥地滴落在青瓦的屋檐上,顺着曲形的瓦片滑落下来。
元辞章今日当值还没有回来,从户部远赴舒州,不少要事都要交接,今日怕是要忙到半夜才能回来。
李意清站在门口,回首看着落在地面上的雨水,吩咐身边的小厮去给驸马送一把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