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今朝(61)
李意清默默看着许三跟了出去,而后轻咳一声,看向周太傅。
周太傅坐在位置上如老僧入定,看向李意清的视线,也只淡淡的。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可是有什么文章要问?”
李意清看了一眼元辞章,摇了摇头。
周太傅的语气忽然有些紧张:“那是太子殿下托你们上门?发生了何事?”
他公正不阿,为人呆板顽固,做官不知变通。除了学问尚可,对太子殿下的培养尽心尽力。
太子殿下也从未让他失望。
周太傅一生无儿无女,是将太子殿下的安危放在心尖上的。光是想到太子可能遇到危险,心脏便砰砰直跳。
“先生放心,”李意清对上周太傅慌张的神色,安抚道,“太子皇兄一切都好,只是意清有事相求。”
听到太子无事,周太傅安定了下来。上下打量着李意清,许是想起她少年时的顽劣,重重地冷哼了一声。
“你这泼猴,找我何事?”
李意清也不恼,反而亲近地道:“先生还记得我将毛笔笔毫都拔了呢。”
周太傅偏头不去看她。
*
李意清年少时,听不进去课业文章。周太傅学识渊博,引经据典,圣人名言京中近况的举例张口就来,一堂课下来,直叫人昏昏欲睡。
她听了两三节,便头痛欲裂,趁着夜色,摸黑回到了阁楼,将周太傅的笔毫扯了个精光。
想到学子要写,又顺便将自己的、太子殿下的、二皇兄的、裕世子的笔毫一道拔了。
如此一来,四个学子的笔也都成了废品。
翌日一早周太傅瞧见楼阁现状,气得直直抖手,李意清性格顽劣,但当时年纪小,看着又乖巧,于是周太傅便以为是二皇子所为。
李意清眼看二皇兄被先生斥责,心中虽然没记住多少圣人言,却还是毅然决然站了起身。
“先生若是要罚,便罚我吧。”
十岁的李意清目光坦荡,对上周太傅不可置信的视线,道:“这些笔毫都是我一人拔得,与二皇兄无关。”
周太傅气得心疼,他指着李意清的手抖了又抖,“这可都是上好的湖笔,就被你这么糟蹋了。”
这湖笔胶封牢靠,她一个十岁的姑娘家,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与决心。
周太傅越想越气,直呼要找陛下来评评理。李意清顽劣,他是教不了一点了。
太子殿下眼见两人谁都不肯退让,操碎了心。
“太傅,清儿也只是稚子心性,若是人人都是一块璞玉,那还请您教什么。”
他先是好言安抚周太傅,又佯装怒道:“清儿,太傅是父皇请来教授课业的,你目无尊长,不知感恩,还不快向太傅道歉。”
李意清梗着脖子不肯说话,周太傅怒气冲冲,冷笑数声:“公主这声歉,老臣可受不起。”
太子连忙安抚道:“太傅说笑了。即便是父皇,也听过你讲学,受你点拨之恩,此事是清儿顽劣,太傅千万不要气坏了身子。”
而后对着李意清道:“既然不肯认错,从此后晚食便不要用了,每夜去孔圣人像前跪两个时辰,直到太傅消气。”
太子殿下这个处罚一点没留余手。
周太傅看了眼太子,心道这是故意让我自己往下走呢。
公主娇贵,不用晚食,而且还要长跪,如此一来,不出五日,身体便会吃不消。
若是公主当真受损了,他即便有理,面对一个父亲,也是没有理的。
第34章 国子监
况且那个父亲,还是这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
周太傅捋了捋胡须道:“太子公正,但念公主年幼,且是初犯,便抄书十卷,罚二十个手板吧。”
听到处罚的李意清,哇地一声就哭出来了。
周太傅的手板打人可是真疼。
可是她哭也没有用,周太傅强硬,太子殿下已经放了台阶,推他自行让步,因此并没有再帮着说话。
二皇兄依旧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裕世子唯恐避之不及,躲在一边全然当自己是团空气。
生怕周太傅气极,连他一并罚了。
二十个手板落下来,李意清的手肿成了猪蹄,却依旧要拿还好好的右手抄书。
待天黑了,众人散去,李意清孤身一人坐在书案前,眼底蓄满了泪。
冷风一吹,心底的委屈迸发出来,豆大的泪珠往纸上直掉。
刚抄好文字墨迹还没有干透,被泪水一染,糊成一团。
李意清见此,哭得更是伤心。
太子殿下折返回来,见到的就是李意清缩成一团,在书案前哭得眼睛红肿。
他心软下来,走到李意清的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清儿,不哭了。”
李意清哭得打嗝。
她颤巍巍地看着自己的皇兄,声音打嗝道:“还有……嗝……十卷。”十卷,也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抄完。
太子殿下看见她面前糊成一团的黑纸,揭开丢在一边,抬手磨墨。
彼时的太子殿下正在换声期,声音有着干巴,他目光温柔,看着李意清道:“无妨,兄长陪清儿一道写。”
他摊开一张新纸,拿笔沾墨,不像李意清那样需要对着书抄,而是靠着自己的记忆默了下来。
李意清看着兄长认真沉静地抄书,用袖子擦干了自己的泪水,也一道写了起来。
写了十个字,那字抖得不成样子,李意清有些泄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