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120)
事到如今,大家还是不晓得究竟是哪个家伙捅破窗户纸,揭发贺敏敏送礼。但有一点很明确——揭发掉一个人,就意味着自己拿房子的可能多一分。
但是谁也没有想到,最后集团干脆取消了分房。消息一出来,所有上了大名单的人都如丧考妣。这次没轮到的人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有小道消息传言,说这次的事情影响太坏,上面决定暂停福利分房政策,下一次什么时候分,怎么分,那只有天知道了。
“许招娣她们呢?”
贺敏敏眯起眼睛问。
“不了了之。”
小英子怀疑那些匿名举报姜科长的信就是许招娣那群人写的,他们送了几百乃至上千块的礼品,结果取消分房,礼物也不退,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
“事情不会那么容易结束的。可惜我是看不到了。”
贺敏敏摇摇头。
她猜上面想要无声无息抹平这件事情,可下面却是风欲静而树不止的。
看着雾气腾腾的茶水间,看着小英子泪水涟涟的面孔,贺敏敏突然明白了师父当日站在这里和她话别的心情。
“师父,我害怕。”
小英子肩膀一上一下。
“怕啥?”
“师父和师太太都走了,我怕我趟不牢。”
“怕什么,都有独当一面的日脚。我能教的都教给你了。”
小英子啜泣着点点头,“那我以后还能去找师父伐?”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你想不认我?”
贺敏敏挑起眉毛。
小英子破涕为笑,冲她点点头。
离开大兴百货,贺敏敏直奔跳水池旁的咖啡馆。
黄生坐在靠窗口的位置,朝贺敏敏招招手。
贺敏敏快步走了过去,见到他对面坐着一个年纪在四十岁上下的女人。身上穿着的千格鸟大衣是前年大兴百货卖得最好的款式,酒红色的毛呢长裙应该是手工定做的,仿日本样式。足下的登云皮靴,也是几年前的款式。不便宜,但是已经落伍了。
贺敏敏坐到黄生身旁,看女人光溜溜的高领毛衣和空荡荡的耳垂,确定对方的经济条件如今并不宽裕,但也算曾经阔过一阵。
“女士你好,我姓贺,是爷叔的徒弟,你叫我敏敏就好。”
贺敏敏伸出右手。
爷叔正端着咖啡杯,斜斜地瞥过来一眼,不响。
“黄先生,那套房子我是不会要的。你让他们把我的房子还给我。”
对方对贺敏敏视而不见,只顾和黄生说话。
“过户手续都已经办好了。房产本你也拿到手,怎么还?”
“可是我拿到房本的时候拿房子里还没有死人呢!”
女人“乓”地一下拍了下桌子,引得旁人纷纷侧目。
贺敏敏听了一会儿理出头绪:这位牛女士和她的丈夫因为生意失败,想要通过大房换小房的办法置换出一笔现金用来周转。他们听说过跳水池老法师的大名,特意请他代为办理,并且表示越快越好。
黄生也不负所托,在年前为他们找到心仪的房子,并且办理好了一切手续,只等年后交房。
谁想到天有不测风云,对方那家的老人竟然在几天前病死了,就死在家里。
牛女士闻讯后说不要这套房了,要把房子换回来。
“老人家年纪大了,过世很正常。要是超过八十岁,还算是喜丧呢。”
贺敏敏心想这算什么凶宅。按照她这样的说法,上海每一栋房子都算凶宅。
“贺小姐,我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你说的我都懂。”
牛女士怨恨地瞪了瞪老法师波澜不惊的面孔,恨他没有半点同情心。可能觉得贺敏敏年轻姑娘好说话,转头对她大吐口水。
“本来我也是不介意的。但是那个房子它闹鬼啊!”
贺敏敏看看激动的牛女士,又看了看不动如山的老法师,终于明白这狡猾的老狐狸所谓的考验是什么了——卖凶宅。
……
当天晚上,贺敏敏吃了晚饭就开始打包行李。
今晚她要去“凶宅”过夜。
牛女士说了,要证明房子没问题她才答应收房。老法师问她怎么证明。牛女士说要么派人在里面连续睡三晚。如果三天里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就证明房子干干净净。
不待老法师开口,贺敏敏挺身而出,说我来。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在里面过夜?你要是虚晃一枪就走了我也不晓得。”
牛女士双手抱在胸前,用怀疑地眼光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对她的保证没有半点信心。
“做生意讲得就是信用。牛女士要是不相信我,你可以随时过来突击检查。”
“你不怕鬼?”
“我只怕穷鬼。”
“要我跟你一起去么?”
江天佑不放心,也拿起外套。
“我听人家讲,女人属阴的,男人身上阳气重,我帮你去压一压。”
“没必要。你忘记了,我从来都不迷信的。”
贺敏敏把牙膏牙刷毛巾和替换的衣服一股脑塞进行李包里,说明天早上回来吃饭。江天佑提起行李包,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
“绍兴阿嫂都承认了,她那些都是假把式,糊弄糊弄无知老头老太。再说了,你听过那首歌么?”
“什么歌?”
江天佑回头看贺敏敏朝他勾手指,好奇地贴了过去。
贺敏敏笑嘻嘻地弯下腰,在他耳边轻哼,“从来都没有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贺敏敏现在没有单位,没有房子,彻底横竖横,属于真正的“无产阶级”。正宗的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走遍天下都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