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122)
接着一团亮光乍现,小小的光圈里映出了一张惨白的面孔,硕大眼眶里不见眼珠子,一根血红的舌头长长地垂着,晃荡晃荡。
“啊啊啊!”
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鬼听到了都要退避三舍。
走廊电灯亮起,贺敏敏看到一个满头黄发的中年妇女抱着脑袋蹲在地上鬼叫死喊。她弯下腰,拍了拍她的肩膀。女人触电似得弹了一下,双手合十对着贺敏敏的方向蒙头作揖。
贺敏敏又拍了她两下。
“有怪莫怪,阿弥陀佛……南无观世音菩萨,地藏王菩萨。”
女人抖得跟摇筛子一样。
“阿姐,你看看我好伐?”
贺敏敏蹲下来,哭笑不得。
“不看不看,我晓得的,不看还好,看了就一脚去了(沪语:死了)。”
女人双眼死死闭着,把脑袋别到一旁,手上八个戒指熠熠生辉。她心想不是说了“黄货压邪”的么,怎么没用。
“阿姐,是我。”
贺敏敏抓住她的肩膀前后晃了两下。
大约是感到垂在自己脸上的气息热乎乎的,女人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翻开一只眼皮。
贺敏敏用手电筒指指自己。
“你……是你!”
黄毛女人跳将起来,没掌握好平衡,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一撑,碰着翻掉的饭碗,粘了一手灰黑色的饭米粟。
“你为啥装鬼吓我啊,舌头拉那么长!”
“阿姐讲讲道理,你先扮鬼吓我的好伐?”
贺敏敏看她狼狈的样子,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这装神弄鬼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跳水池那位豪爽霸气的“母豹子”。
贺敏敏和“母豹子”分别坐在沙发的一头,鲍大姐双手扶住膝盖,平日里宛如草原雄鹰般彪悍的苏北女人,此刻乖得像是小学生。
“你一早就知道是我在……在捣乱啊?”
鲍大姐讪笑。
“爷叔给我地址的时候我就觉得有点眼熟。进了房间就完全确定了。”
屋子外头除了梧桐树,不远处复兴公园欣然在望。这是贺敏敏做成功的第一笔房产交易,虽然没亲自到场看房,但也跟着爷叔跑了房产局,房本上的地址牢牢印在她的脑子里。
鲍大姐就住在这层楼,和卖给牛女士房子的那家人是贴隔壁的邻居。
“门口的饭碗是你摆的吧。你看到我进来,就到一楼把电闸拉掉了。”
贺敏敏去后楼道看了眼配电箱,确认电闸被人动了手脚。她按兵不动,等在楼梯后面。
进门的时候踢翻了饭碗,贺敏敏故意把它往门中间踢了踢。就是为了等那装神弄鬼的人自投罗网——要知道鬼是没有脚的,会踢到饭碗的只有人。
“还有阿姐,下次装赤佬就不要喷香水了。”
这香味霸气十足,就跟《动物世界》里东非大草原上狮子用来标记地盘的气味一样,贺敏敏一上楼梯就闻到了。
“啊呀,你早就认出是我,干嘛还要吓我。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你还说我,这段时间你吓走多少人啊?牛女士的哥哥他们不都是你吓跑的么?”
人家牛女士也不是无理取闹的人。大家都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阿嫲,一天到晚烧香拜佛,疑神疑鬼。牛女士发现屋子有些不对劲后,就找阿哥过来帮看。牛先生和大舅哥两个男人自以为阳气十足,神鬼莫近,结果都被鲍大姐吓跑了。
鲍大姐低头不语。
“让我猜猜……阿姐是看中这间房子,想要把这里也买下来,和你隔壁的房子打通,这样面积就扩大一倍了。”
贺敏敏笑嘻嘻地看着鲍大姐,后者的脸色一阵发青一阵发红。
“但是原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你们两边没谈拢,他把房子换给了牛女士。本来你也已经死心了,刚好那么巧,过年前头那家老太太过世了。然后你就想出了‘闹鬼’这个办法,想把牛女士吓退,让他们换不成房子。”
贺敏敏挑了挑眉毛,“阿姐,我说得没错吧?”
“嘿……嘿嘿,小姑娘真结棍。佩服,佩服。”
鲍大姐心悦诚服,讪讪道,“早知道今天来的是你,我也不搞这些事情了。”
贺敏敏心想老法师果然不是无的放矢,胡乱让她接任务。
“哎,你不回家么?”
这一闹已经过了十二点,鲍大姐打着哈欠准备回家睡觉,看到贺敏敏收拾收拾竟然在沙发上躺下了。
“我答应过牛女士,要在房间里睡一晚的,好让她安心。”
“可是……你不害怕么?”
鲍大姐看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北面墙壁上一块黄色的水渍白天看的时候不觉得什么,现在怎么看都像是一张女人的面孔,半眯着眼睛,正死样怪气地望着她俩呢。
只是这么一想,后背上就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阿姐出去的时候麻烦帮我关一下灯。”
贺敏敏把枕头往沙发上一放,冲着鲍大姐眨眨眼睛。
“模子(沪语:牛人),真的模子。”
鲍大姐五体投地,心悦诚服道:“等老娘赚了大铜钿,一定要找你买房子,买大房子。全上海滩我就认准贺小姐你了。”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相视而笑。
翌日一早,贺敏敏洗漱完毕,神清气爽地走出房间。路过隔壁门的时候顿了顿脚步。鲍女士中气十足,大喊着“小把戏再睡懒觉打烂屁股。”她笑了笑,快步下楼。
一出门,就看到老法师穿得山青水绿地站在门口,一副过来走亲眷的样子。身边跟着牛女士和一个陌生男人,她本来猜测是牛女士的丈夫,但是年纪似乎有些不对,太面嫩了点,应该是外甥或者侄子之类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