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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俗女物语(161)

作者:一山复一水 阅读记录

李伯昭冷笑。

“李伯伯,我就是这样的脾气,有啥讲啥。我想你应该也晓得婉仪的脾气。她这个人吃软不吃硬。你如果还想要这个女儿,就不要再逼她了。”

贺敏敏看着这个从小看他长大的伯伯,内心也是无比感慨。比上回在殡仪馆见到他的时候,明显又憔悴了不少。本来只是鬓边有些许白发,如今几乎银发满头。脸上也是沟壑交错,面色暗沉。

很明显,不止李家姆妈身体不好,李伯伯也在硬撑。

想到突然过世的自家姆妈,一股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痛从心头生起,贺敏敏捂住鼻子,强忍泪意,“李伯伯,我是没有姆妈了。作为婉仪的小姊妹,不希望婉仪也承受这种痛苦。你们明明可以好好过日子,为什么非要因为一个外人过得这样骨肉分离的日脚呢?”

“外人?”

李伯伯皱起眉头,“女婿怎么算是外人。”

“要是好女婿,好丈夫,当然是自己人。”

“他哪里不好?他再不好,也比我那女儿先到医院!”

贺敏敏对这个顽固的倔老头真是一包火气,只是碍于他长辈的身份不好发作。

“李伯伯,你扪心自问。如果有一天你跟伯母一样躺在床上,你觉得谁会鞍前马后给你端茶递水,为你洗脸搽身,是婉仪,还是那个男人?

“女婿靠不住,女儿就靠得住?真得靠得住,就不会几个月对我们两个老的不闻不问,电话都不打一个。我就怕我哪天死了,她都不会来我床头哭一哭。”

李伯昭死鸭子嘴硬。

“那我再说得明白一点吧——李伯伯还有一个月就要退休了吧,你觉得耿恩华对你的态度,还跟过去一样么!”

这句话像是一颗子弹,精确地击中了李伯昭的心脏。他面孔发青,背靠墙壁,抿着嘴巴一言不发。

贺敏敏最会察言观色,见李伯昭面沉如水,目光闪动,晓得再说下去反而画蛇添足。转身下楼。

过了许久,李伯昭长叹一声,缓步走回病房。

站在病房门口,隔着蓝色的帘布。李婉仪正拿着块毛巾轻轻轻轻擦拭母亲的额头。擦着擦着,突然匍匐在病床边哭了起来,肩膀一抖一抖。

李伯昭吸了吸鼻子,退回到走廊里,抬头叹气。

夜里吃饭的时候,为了婉仪的事情他和妻子又起了争执。这样的事情已经不知道发生多少次了。他们两个争论的话题早就从女儿女婿该不该离婚,变成了他们两个该不该离婚。

“李伯昭,你以为我就受得了你?你是厂长,先进工作者,劳动模范。你伟大,你光荣。你看不得别人受苦,却把全天下的苦都让我一个人吃了。

“你以为我这三十多年过得什么日子。要不是看在婉仪的面子上,我早就跟你离婚了!我忍到现在是为了什么?”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伐?我说过了,等我退休了,就会好好陪你。补偿你这几年的辛苦。”

“怎么没意思?你说你要补偿我,怎么补偿?还说什么陪我,说到头,还不是让我来服侍你!”

老妻正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突然间脸色发紫,捂着胸口倒了下去。

李家伯伯吓得六神无主,急忙打传呼给女婿,耿恩华却说在外头有事。他连打十几个传呼,这才好不容易把这个女婿请到医院。人虽到了,却满口怨言。

李伯昭忍不住回想起耿家的那些亲朋好友们来上海看病,哪次不是他叫人车接车送,又请专家,又住特护病房,安排得妥妥帖帖。

两相对比,叫人心寒。

李伯昭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冰冷的荧光灯管,心想难道自己当了大半辈子干部,从来都舍小家为大家,坚信了一生先人后己的原则,都做错了么?

到了次日凌晨,眼看各种仪器上的指数都稳定下来,李婉仪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她踩着虚浮的脚步走出病房大门,一时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李伯昭忙上前搂住她的肩膀。

“阿爸?你在这里坐了一晚?”

李婉仪看着父亲眼眶下一片青紫色,心疼地问。

“刚才打了一个瞌冲。”

李伯昭扶她坐下。

“敏敏夫妻呢?”

“昨天夜里就让他们回去了。不好耽误人家上班的。”

李婉仪点点头。

“他人呢?”

她甚至不愿意提那个人的名字。

“不晓得。大概是回家去了吧。”

李伯昭木然道。

他本来对女婿还有点指望,想他出去一歇就会回来。谁晓得一直等到下半夜都没有等到耿恩华出现,心也一点点冷了下来。

李厂长冷笑,自己现在还是厂长,他就敢这么敷衍自己。

《沙家浜》里阿庆嫂是怎么唱的:垒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摆开八仙桌,招待十六方。来得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

到了他这边可好,人还没走,炉子上的火还烧着,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摔杯子,灭火塘了。更谈什么周祥,不周详!

……

早上九点,一队队自行车流跨过苏州河上的座座桥梁,像是一条条或蓝或黑的巨龙汇聚,又分散进入沿河的无数工厂中。

郑翔也是这滚滚车流中的一员,他一边骑车,一边和左右的工人们打起招呼。

“郑工没睡好啊,怎么看起来有点憔悴呢?”

郑翔笑笑没回答。

这几天李家姆妈住院,李婉仪晚上都在医院陪夜,他都没怎么好好睡,就怕半夜三更接到紧急电话。

“郑工,听说你下个礼拜就要调回原来单位了,是真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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