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165)
苏北姨婆阴阳怪气道。
“侬讲谁骚老头子啊?”
老头子指着苏北姨婆,气得阿噗阿噗。
“女人讲闲话,男人硬要插一嘴。这种就叫骚老头子。”
众人哄堂大笑。
老爷叔被她呛得无话可说,暗骂一声“江北佬”,拎起小板凳找别的地方去坐了。
乘风凉的人越来越多,上街沿已经不够躺了,有些人大着胆子把躺椅放到马路上。没有躺椅的干脆直接在地上铺席子。男女老少有说有笑,纷纷猜测到底是哪个明星会大架光临,有的猜毛阿敏,有的说韦唯,还有的说老板娘会说外国话,认识不少洋人,这次讲不定来得是个外国歌星,好比美国的波姬小丝……
饭店门口,服务员小姑娘们站成一排,脸上都化了妆,兴奋地看着彼此。
为了今天,小饭店上下都精神抖擞,所有的服务员和后厨师父都换了新制服。服务员穿白衬衫,外罩黑色小马甲,腰上系着同色围裙,头发利落盘起。厨师们原来松松垮垮的制服也都换成了贴身款,浆过的领子贴在脖子上,雪白的衣料不沾半点污渍。
对面的邻居们虽然想得远了点又太美了点,不过有一点被他们猜对了,今天小饭店要接待外国人。
准确地讲,今天他们要招待一车旅游大巴的外国客人,作为小饭店改建后打响的第一枪。
到底要不要把小阁楼利用起来,具体怎么利用,贺敏敏夫妻两人经过了几次讨论。眼看天佑酒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如果不乘胜追击,无疑会便宜周围的同行们,给他人做嫁衣裳。但是增加几个包厢可不是仅仅多了几个圆台面,几副碗筷的事情。厨师、服务员都要跟上,具体一晚上能够卖出去多少菜品酒水,翻几次台面,都还是未知数。
万一他们大张旗鼓搞起来,结果人流撑不住场面,弄得小猫两三只分散在楼上楼下,邪气难看不提,搞不好要亏本。
最后还是江天佑想到办法——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单打独斗不如与人合作。
当初靠着周阿发的“豆腐盒饭”苟延残喘下来,有了今天的局面。想要再往前走一步,还是要靠江湖友人。
说到江湖上的朋友,江天佑还有一个“赤裤兄弟”——
“来了!看到大巴士了!人来了!”
阿德挥舞着帽子从马路上一路小跑过来。服务员们闻言立即挺胸吸气。
“师兄,真的不要放炮仗么?”
小胖摩拳擦掌,转头来问江天佑。
“用不着,外国人胆子小来兮,不要吓到他们。”
正说着,大巴开到门口。一个身穿红色体恤衫,头戴小黄帽,皮肤黝黑的男人一马当先从车上跳了下来。他手里拿着根棍子,棍子上挂着一个巴掌大的棕色小熊,一看就是导游卖相。
“阿康!”
江天佑上前两步迎接。
“阿天!”,男人用力地拍了拍江天佑的肩膀,抬头朝小饭店看了一眼,“都准备好了么?”
“二楼都空出来,就等你们来了!”
“好!”
男人转过身,挥了挥小旗子,大喊一声:“Get off!”
此言一出,好似那阿里巴巴打开了藏满宝藏的山洞大门,一群头发或金或银或红或棕,块头或肥或痩的老外们从巴士里鱼贯而出。
“哈罗,好爱油呀!”
站在头排的阿美学着贺敏敏教的英语,主动和老外打起招呼。其他人也有样学样,一时间各种荒腔走板的“哈喽”声四起。
“不得了,小饭店捅了毛子窝了。哪能一下子来了介许多外国人!”
邻居们说着,望向苏北姨婆,想要从她口中探听消息。
苏北姨婆比他们还要激动,不停地推小孙女的后脊,“倷娘不是帮你报名什么少儿英语口语班么?我看你在家里对着录音机叽里咕噜说得好的不得了。快点,到对面去找个老外说说话。跟伊拉(沪语:他们)讲‘上海欢迎你’啊,快点去……啊呀,你抱住我干什么,快去呀?小姑娘哪能那么脸皮薄的啦,一点都闯不出去的。”
“阿康哥!”
小胖跳到黑皮旁,笑嘻嘻道,“长远不了,你怎么黑成这个卖相,我记得你以前皮肤白的来,绰号‘白胖高’。”
“哈哈,那都是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我天天带团,风吹雨淋,哪能还白得起来。”
阿康笑呵呵,“再说了,我这个不叫黑,叫‘健康’。外国人都喜欢我这种肤色,在欧洲只有有钱人才能晒成这个样子。”
沈大康,江天佑的赤裤兄弟。80 年代上海滩第一批开旅行社的勇士。江天佑那张去香港的打折机票就是他帮他搞到手的。
江天佑回来后才晓得,根本没有什么打折机票,是沈大康半卖半送给他的。
沈大康刚开始搞旅行社的时候也不是很顺利,那时候国人基本上没有旅游的概念。想要游山玩水,要么小夫妻度蜜月单位开介绍信。要么趁着单位出差,在会后工余蹭便宜饱览祖国大好河山。
自己花钱旅游,在当时的人眼里不但被当做是异想天开,还认为是带有小资产阶级风气的堕落之举。
沈大康那时候雄心勃勃辞职,跟爷娘打了包票,不混出人样绝不回去。结果开张几个月都没有生意,最大的收入来源是帮人代买火车票,有时候还要客串黄牛。最倒霉的日子里,几天都吃不了一顿饱饭。
最后能撑下来全靠江天佑。那段时间里江天佑每天下班带点心去他那爿开在杨浦区居民楼的旅行社,陪他吃饭,给他打气。惠民小吃店热腾腾的包子馒头锅贴生煎,让沈大康度过了人生中最黑暗的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