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俗女物语(5)
“大哥,这个姓江的以前真的在外头混过。后来街道实在拿他没办法,让他到这爿店里来做事。现在外面的朋友也不少呢。”
其中一个小弟住在附近,听说过江天佑早年的“威名”,连忙凑到“黑马甲”耳边低声说。
“开这间小吃店的老板,原来也是道上的。”
“黑马甲”一听,讪讪地笑了两声,连忙说“大水冲了龙王庙”,又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请江天佑大人有大量把他当个屁给放了。
贺敏敏眼珠子一转,猜到这个男人其实根本不认识什么“杨浦区阿发”,也就是个小瘪三罢了。真的遇到狠角色,立马露出原型。
“马上滚,我要关门了。”
江天佑不耐烦地摆摆手,几人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等等……”
“黑马甲”脚步一顿,战战兢兢地回头。
“大哥还有什么吩咐?”
“把钱付了,两个炒菜三瓶酒,一共七块五。”
“好的,好的……”
“黑马甲”的小弟抖抖索索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块钱。江天佑走回柜台打开抽屉正要找零,一群人火烧屁股似的溜了。
贺敏敏眨眨眼睛,感觉像在看电影。
把门板一块块插上,到后厨炒了个两个菜,江天佑拿着瓶酒坐到贺敏敏对面,脱下帽子,解下围兜放到一旁的凳子上。又把厨师制服脱了,露出里面的海魂衫。
薄薄的海魂衫下,男人起伏的肌肉几乎要喷薄而出,贺敏敏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刚才阿江师傅打退流氓的模样,真的好像影视明星周润发——《上海滩》里许文强就是刚才那样保护冯程程的吧?不,更像是《英雄本色》里的小马哥,身上有一种放荡不羁的味道。
贺敏敏自认为认识阿江师傅已经很多年了,却还是头一回见到他英姿勃发的一面。
每天早上贺敏敏踩着匆匆的步伐去赶公交车,阿江都会趴在马路一侧的窗口边冲她打招。
笼屉烟雾蒸腾,贺敏敏隔着袅袅的白烟冲他回头一笑,小吃店其他的伙计们齐声起哄,这一天的序幕就由此拉开。
一晃十年,贺敏敏至今还不知道阿江到底叫什么。
有一次她问过姆妈有关阿江的事情。
说起贺家姆妈,贺敏敏有时候怀疑她不是纺织厂挡车工,而是苏联克格勃出身。以贺家居住的这栋小楼为单位,方圆十公里之内,就没有她不认识的人。
每次母女携手出门逛街,才走出几步路,她姆妈就把嘴凑到她耳边,一路指指点点。
“这个是承德坊毛头的儿子,小小年纪不学好,把人家小姑娘肚子搞大了。”
“这个是菜场里卖咸菜的女人,那个卖猪肉的其实不是她老公,她老公在宁波乡下,两个人搭伙过日子罢了。”
……
诸如此类谁是谁的亲戚,谁是谁的姘头之类的市井情报,她姆妈比居委会干部知道的还清楚。
听到女儿问起江师傅,正在织毛衣的贺家姆妈停下动作,感慨地叹了口气,“这个男小官交关作孽(苏州话:这个男孩子很可怜),一生下来就没有姆妈,是被一个老太婆养大的。那个老太婆是他家里的佣人。”
“因为‘成分’不好,初中毕业后,跟他一样大的人不是分配去了工厂,就跟你阿哥一样去农场插队落户。
“他没爹没妈没人管,在社会上晃荡了好几年,今天打架明天斗殴,进出派出所就跟回家一样。后来街道的杨同志看不过去,给他在小吃店找了个工作,一晃也做了那么多年了。”
说到这里,贺家姆妈很是可惜地摇了摇头,“小伙子长得倒是很好看。可惜工作不好,眼看都要三十岁了还在打光棍。”
贺家姆妈没问女儿干嘛打听这个小伙子。在她眼里,自家优秀的姑娘和这个男青年之间的距离隔了一整条银河,他们之间唯一可能发生的关系就是没有关系。
……
“恭喜你要结婚了。”
江天佑的一句话把贺敏敏从回忆中拉了出来。
“你怎么知道?”
“你们邻居早上过来买馒头的时候说的。他说这条马路上最好看的小姑娘今天去开结婚证了。我一猜就是你,别说这条马路了,附近十条马路加起来,都没有一个小姑娘比你好看的。”
江天佑说着,两手的食指交叠在一起,比了一个“十”字。
贺敏敏看着他笑得弯弯的眼睛,觉得自己判断得没错,他长得确实很像周润发,尤其是一双眼睛,水汪汪的,好似带了桃花。
贺敏敏想他一定谈过很多次恋爱,所以那么会哄女孩子。
“不用恭喜,没结成。”
贺敏敏长长叹了口气,拿起酒瓶发现已经空了。
江天佑拿起自己的那瓶酒,斟满她的酒杯。
……
“你说,你说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我不敢回家,我都不知道怎么对我妈开口。”
不知道是因为喝多了,还是在江天佑这个谈不上熟悉也说不上陌生的男人面前卸下了心防,贺敏敏竹筒倒豆子一般,把这一天的不幸遭遇一股脑儿都说了出来。
“我承认我是有点爱慕虚荣,有点贪心。可是这也没犯法对不对?哪个小姑娘不想风光大嫁啊?凭什么就光欺负我一个,我招谁惹谁了?”
“郑翔他到底为什么欺负我?”
“我只是想要结婚而已啊……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
到最后,贺敏敏无力趴在桌子上,闭上眼睛打着酒嗝,一边小声抱怨道。